对劲浓时易布施,受恩深处胜亲朋。
凤姐儿笑道:“亲戚们不大走动,都冷淡了。晓得的呢,说你们弃厌我们,不肯常来;不晓得的那起小人,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。”刘姥姥忙念佛道:“我们家道艰巨,走不起,来了这里,没的给姑奶奶打嘴,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这话没的叫人恶心。不过借赖着祖父浮名,作个穷官儿罢了,谁家有甚么,不过是个昔日的空架子。鄙谚说,‘朝廷另有三门子穷亲’呢,何况你我。”说着,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。周瑞家的道:“现在等奶奶的示下。”凤姐道:“你去瞧瞧,如果有人有事就罢,得闲儿呢就回,看如何说。”周瑞家的承诺着去了。
凤姐又叫过周瑞家的去,问她:“方才回了太太,说了些甚么?”周瑞家的道:“太太说,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,不过因出一姓,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,偶尔连了宗的。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。当时他们来一遭,却也没空了他们。今儿既来了,瞧瞧我们,是她的美意义,也不成简慢了她。便是有甚么说的,叫二奶奶裁度着就是了。”凤姐听了说道:“我说呢,既是一家子,我如何连影儿也不晓得。”
说话时,刘姥姥已吃毕了饭,拉了板儿过来,抹舌咂嘴的伸谢。凤姐笑道:“且请坐下,听我奉告你白叟家。方才的意义,我已晓得了。若论亲戚之间,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顾才是。但现在家内琐事太烦,太太渐上了年纪,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。况是我迩来接着管些事,都不大晓得这些个亲戚们。二则外头看着这里烈烈轰轰的,殊不知大有大的艰巨去处,说与人也一定信罢了。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,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,怎好叫你空归去呢。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,我还没动呢,你若不嫌少,就临时先拿了去罢。”
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,刚问些闲话时,就有家下很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。平儿回了,凤姐道:“我这里陪客呢,早晨再来回。如有很要紧的,你就带出去现办。”平儿出去,一会出去讲:“我都问了,没甚么紧事,我就叫她们散了。”凤姐点头。只见周瑞家的返来,向凤姐道:“太太说了,本日不得闲,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。多谢操心想着;白来逛逛呢便罢,如有甚说的,尽管奉告二奶奶,都是一样。”刘姥姥道:“也没甚说的,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、姑奶奶,也是亲戚们的情分。”周瑞家的道:“没甚说的便罢,如有话,尽管回二奶奶,是和太太一样的。”一面说,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。刘姥姥会心,未语先飞红了脸。欲待不说,本日又所为何来?只得忍耻说道:“论理今儿初度见姑奶奶,却不该说的,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,也少不的说了。”刚说到这里,只听得二门上小厮们回说:“东府里小大爷出去了。”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。一面便问:“你蓉大爷在那里呢?”只听一起靴子脚响,出去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,脸孔清秀,身材妖娇,轻裘宝带,美服华冠。刘姥姥此时坐不是,立不是,藏没处藏。凤姐笑道:“你尽管坐着,这是我侄儿。”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。
贾蓉笑道:“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,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,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,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的。”凤姐道:“说迟了一日,昨儿已经给了人了。”贾蓉传闻,嘻嘻的笑着,在炕沿上半跪道:“婶子若不借,又说我不会说话了,又挨一顿好打呢。婶子只当不幸侄儿罢!”凤姐笑道:“也没见你们,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?普通你们那边放着那些东西,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!”贾蓉笑道:“那边如这个好呢!只求开恩罢。”凤姐道:“碰一点儿,你可细心你的皮!”因命平儿拿了楼房门钥匙,传几个安妥人来抬去。贾蓉喜的眉开眼笑,忙说:“我亲身带了人拿去,别由他们乱碰。”说着,便起家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