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见一小我没有,因想:这里平日有个小书房,内曾挂着一轴美人,极画得得神。本日这般热烈,想那边天然无人,那美人也天然是孤单的,须得我去望慰她一回。想着,便往书房里来。刚到窗前,闻得房内有嗟叹之韵。宝玉倒唬了一跳:敢是美人活了不成?乃乍着胆量,舔破窗纸,向内一看,那轴美人却未曾活,倒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,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。宝玉禁不住大呼:“了不得!”一脚踹进门去,将那两个唬开了,抖衣而颤。
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。袭人拉了宝玉出来。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,见他出去,都低了头,羞惭惭的。花自芳母子两个各式怕宝玉冷,又让他上炕,又忙另摆果桌,又忙倒好茶。袭人笑道:“你们不消白忙,我天然晓得。果子也不消摆,也不敢乱给东西吃。”一面说,一面将本身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杌上,宝玉坐了;用本身的脚炉垫了脚;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,又将本身的手炉翻开焚上,仍盖好,放与宝玉怀内;然后将本身的茶杯斟了茶,送与宝玉。彼时,她母兄已是忙另齐划一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。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,因笑道:“既来了,没有空去之理,好歹尝一点儿,也是来我家一趟。”说着,便拈了几个松子瓤,吹去细皮,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。
宝玉瞥见袭人两眼微红,粉光融滑,因悄问袭人:“好好的哭甚么?”袭人笑道:“何尝哭,才迷了眼揉的。”是以便讳饰过了。当下宝玉穿著大红金蟒狐腋箭袖,外罩石青貂裘排穗挂。袭人道:“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,她们就不问你往那里去的?”宝玉笑道:“珍大爷那边去看戏换的。”袭人点头。又道:“坐一坐就归去罢,这个处所不是你来的。”宝玉笑道:“你就家去才好呢,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。”袭人悄笑道:“悄悄的,叫他们听着甚么意义。”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大将通灵玉摘了下来,向她姊妹们笑道:“你们见地见地。经常提及来都当稀少,恨不能一见,今儿可极力瞧了。再瞧甚么稀少物儿,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。”说毕,递与她们传看了一遍,仍与宝玉挂好。又命她哥哥去,或雇一乘小轿,或雇一辆小车,送宝玉归去。花自芳道:“有我送去,骑马也无妨了。”袭人道:“不为无妨,为的是遇见人。”
宝玉听了“出嫁”二字,不由又嗐了两声。正不安闲,又听袭人叹道:“只从我来这几年,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。现在我要归去了,他们又都去了。”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,不觉吃一惊,忙丢下栗子,问道:“如何,你现在要归去了?”袭人道:“我今儿闻声我妈和哥哥商讨,教我再耐烦一年,来岁他们上来,就赎我出去的呢。”宝玉听了这话,更加怔了,因问:“为甚么要赎你?”袭人道:“这话奇了!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,一家子都在别处,独我一小我在这里,如何是个结局?”宝玉道:“我不叫你去也难。”袭人道:“向来没这事理。便是朝廷宫里,也有个定规,或几年一选,几年一入,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,别说你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