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芸道:“老二,你且别气,听我奉告你这原因。”说着,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奉告了倪二。倪二听了大怒道:“要不是令舅,我便骂不出好话来,真真气死我倪二。也罢,你也不消愁烦,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,你若用甚么,尽管拿去大班。但只一件,你我作了这些年的街坊,我在外头驰名放帐的,你却从没有和我张过口。也不知你讨厌我是个地痞,怕低了你的成分;也不知是你怕我难缠,利钱重。若说怕利钱重,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,也不消写文约;若说怕低了你的成分,我就不敢借给你了,各自走开。”一面说,一面公然从搭包里取出一卷银子来。
卜世仁道:“我的儿,娘舅要有,还不是该的。我每天和你舅母说,只愁你没算计儿。你凡是立得起来,到你大房里,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,便下个气,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,也弄个事儿管管。前日我出城去,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,骑着大黑叫驴,带着四五辆车,有四五十和尚、羽士,往家庙里去了。他那不亏无能,就有一如许的功德儿到他手里了!”贾芸听他唠叨的不堪,便起家告别。卜世仁道:“如何急得如许,吃了饭再去罢。”一句未完,只见他娘子说道:“你又胡涂了。说着没有米,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,这会子还装胖呢。留下外甥挨饿不成?”卜世仁说:“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。”他娘子便叫女儿:“银姐,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,有钱借二三十个,明儿就送过来。”伉俪两个说话,那贾芸早说了几个“不消耗事”,去得无影无踪了。
宝玉笑道:“但是姐姐们都过来了,如何不见?”邢夫人道:“她们坐了一会子,都往背面不知那屋里去了。”宝玉道:“大娘方才说有话说,不知是甚么话?”邢夫人笑道:“那里有甚么话,不过叫你等着,同你姊妹们吃了饭去。另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归去玩。”娘儿两个说话,不觉早又晚餐时节。调开桌椅,列举杯盘,母女姐妹们吃毕了饭。宝玉辞了贾赦,同姐妹们一同回家,见过贾母、王夫人等,各自回房安眠。不在话下。
贾芸笑道:“娘舅说得倒洁净。我父亲没的时候,我年纪又小,不知事。厥后闻声我母亲说,都还亏娘舅们在我们家出主张,摒挡的丧事。莫非娘舅就不晓得,另有一亩田、两间房呢是我不成器,花了不成?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,叫我如何样呢?还亏是我呢,如果别个,死皮赖脸的三日两端儿来缠着娘舅,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,娘舅也就没法儿呢。”
且说贾芸出来见了贾琏,因探听可有甚么事情。贾琏向他说:“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,偏生你婶娘再三求了我,给了贾芹了。她许了我说,明儿园里另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处所,等这个工程出来,必然给你就是了。”贾芸听了,半晌说道:“既是如许,我就等着罢。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儿来探听的话,到跟前再说也不迟。”贾琏道:“提它何为么,我那里有这些工夫说闲话儿呢。明儿一个五更,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趟,需恰当日赶返来才好。你先去等着,后日起更今后你来讨信,早了我不得闲。”说着便回前面换衣服去了。
现在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,果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,见宝玉来了,便说道:“你往那里去了?老太太等着你呢,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。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。”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。宝玉坐在床沿上,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,转头见鸳鸯穿著水红绫子袄儿,青缎子背心,束着白绉绸汗巾儿,脸向内低着头看针线,脖子上戴着花领子。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上,闻那粉香油气,禁不住用手摩挲,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。宝玉便猴上身去,涎皮笑道:“好姐姐,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。”一面说着,一面扭股糖似的黏在身上。鸳鸯便叫道:“袭人,你出来瞧瞧。你跟他一辈子,也不劝劝,还是这么着。”袭人抱了衣服出来,向宝玉道:“左劝也不改,右劝也不改,你到底是如何样?你再这么着,这个处所可就难住了。”一边说,一边催他穿了衣服,同了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