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来这梨香院即乃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,小小巧巧,约有十余间房屋,前厅后舍俱全。另有一门通街,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。西南有一角门,通一夹道,出了夹道,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院了。每日或饭后,或晚间,薛阿姨便过来,或与贾母闲谈,或与王夫人相叙。宝钗日与黛玉、迎春姊妹等一处,或看书下棋,或作针黹,倒也非常乐业。只是薛蟠开初之心,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,生恐姨父管约拘禁,料必不安闲的;无法母亲执意在此,且要宅中又非常殷发愤留,只得临时住下;一面令人打扫出本身的房屋,再移居畴昔的。谁知安闲其间住了不上一月的风景,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,俱已认熟了一半,凡是那些纨气习者,莫不喜与他来往。本日会酒,明日观花,乃至聚赌嫖娼,垂垂无所不至,勾引得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。固然贾政训子有方,治家有法,一则族大人多,看管不到这些;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,彼乃宁府长孙,又现袭职,凡族中事,自有他掌管;三则公私烦复,且生性萧洒,不以俗务为要,每公暇之时,不过看书着棋罢了,余事多不介怀。何况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,又有街门另开,肆意能够出入,以是这些后辈们竟能够放意畅怀的闹。是以,遂将移居之念垂垂打灭了。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化。
在路不记其日。那日,已将入都时,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,奉旨出都查边。薛蟠心中暗喜道:“我正愁进京去有个远亲的母舅统领着,不能肆意华侈华侈,偏现在又升出去了,可知天从人愿。”因和母亲商讨道:“我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,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,那看管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,须得先着几小我去打扫清算才好。”他母亲道:“何必如此招摇!我们这一进京,原是先拜见亲朋,或是在你娘舅家,或是你姨爹家。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利的,我们先能着住下,再渐渐的着人去清算,岂不消停些!”薛蟠道:“现在娘舅正升了外省去,家里天然慌乱起家,我们这工夫反一窝一拖的奔了去,岂不没眼色些?”他母亲道:“你娘舅家虽升了去,另有你姨爹家。况这几年来,你娘舅、姨娘两处,常常带信捎书,接我们来,现在既来了,你娘舅虽忙着起家,你贾家姨娘一定不苦留我们。我们且忙忙清算房屋,岂不令人见怪?你的意义我却晓得:守着娘舅、姨爹住着,未免拘紧了你,不如你各自住着,好肆意施为的。你既如此,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,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,却要厮守几日,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,你道好不好?”薛蟠见母亲如此说,情知扭不过的,只得叮咛人夫一起奔荣国府来。
当时,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,亏贾雨村就中保持告终,才放了心。又见哥哥升了边缺,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,更加孤单。过了几日,忽家人传报:“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,百口进京,正在门外下车。”喜得王夫人忙带了媳妇、女儿等接出大厅,将薛阿姨等接了出去。姊妹们暮年相会,自不必说,悲喜交集。泣笑叙阔一番,忙又引了拜见贾母,将情面土物各种酬献了。百口俱厮见过,忙又治席拂尘。
薛蟠已拜见过贾政,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、贾珍等。贾政便令人上来对王夫人说:“姨太太已有了春秋,外甥年青不知世路,在外住着,恐有人肇事。我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,白余暇着,赶着打扫了,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住了甚好。”王夫人未及留,贾母也就遣人来讲:“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,大师密切些”等语。薛阿姨正要同居一处,方可拘紧些儿,若另住在外,又恐他纵性肇事,遂忙伸谢应允。又私与王夫人申明:“一应日费供应,一概免却,方是处常之法。”王夫人知她家不难于此,遂亦从其愿。从而后,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