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海又问:“唐诗可熟了?”林珩点头,林海就指着一株高舒垂阴、花色淡金的芭蕉道:“说说它的典故,再做一首七绝来,不限你韵。”林珩因才“刚”读唐诗,只略说了几个。林海点头,又给他讲了几个,随即刁难他道:“作诗时,把我方才所讲的典故化用出来。”
工夫敏捷,转眼已是七月,气候也垂垂风凉下来。这几日,林海衙门上事忙,不得闲,便叫林珩重温昔日功课。这日,林书房复习完功课,又写了几张大字,因林海说他的字骨架已成,便命他不消再描红,只照着颜真卿的《有唐抚州南城县麻姑山仙坛记》临摹起来,每日写满十张大字便可。搁下笔,林珩揉了揉酸疼的手腕,打量起来。他畴前是临赵体、王体,很少摹写颜体。现在看来还是写得不大好,渐渐来吧,他叹了口气,叮咛小厮们待纸干了就收起来,踱了出去。
又见上头写着“甲子日”,甲子日恰是林母的寿辰正日,下头写着“放生三千,十功”“祈福攘灾,五功”。另一行“丙寅日”,接着写着“接下僚,有礼无慢,十功”、“赞一人善,一功”“和尚乞食不与,一过”等。上头很多条目,不能胜记。林海抱起林珩,置于膝头,笑道:“这是功过格。将每日所做的事著录下来,评判功过。昔日曾子有云:‘吾日三省吾身’,这便是了。”
林海虽受的是“父子之爱,不成以狎”的正统教诲,平日也常听人说:“爱在内心,狠在面皮”。但到底是膝下空虚了十数年,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,那里情愿立起父子间的端方,闹到儿子对他有敬无爱,父子二人不能靠近的局面,偶然间就放松了端方、纵起林珩来。林珩见他不是那等陈腐的人,天然乐意父子二人密切无间。
林海见他勤奋,也不扰他,只端坐在紫檀嵌白玉背卷足大椅上,拿起案上扣着的《左传》翻阅起来。一时,书房里一片喧闹,一旁侍立的小厮也鸦没雀静儿。待林珩习完本日的功课,抬了抬脖子,小厮们见了,忙都围畴昔与他松泛筋骨,服侍着他吃茶吃点心。林珩见林海正提着笔往一处册子上勾勾画画,未免猎奇,凑畴昔问道:“父亲在写甚么?但是公事?”
一时,林府上空飘刮鹞子来,有金鱼、老虎、蜻蜓、美人、南极仙翁等款式,五彩缤纷、灿艳多彩,下头都是丫环们在控线。林珩一时髦起,也不坐了,站起来拿着一个大孔雀鹞子要自个放。林母见他有兴趣了,只笑着叮咛他:“细心颠仆。”林珩跑了一阵子,这鹞子也垂垂升到空中去了,林母笑着夸他:“放得好。”
林海见他有些含混的模样,不免讲起这“功过格”的来源。“国朝之初,有位袁黄先生,少时有位孔先生与他批命‘某年考几名,某年当补廪……五十三年八月十四日丑时,当终究正寝,惜无子也。”林珩听到此处,便想起来,这位袁黄先生就是了凡,他的《了凡四训》,畴前他有一名老友奉其为圭臬,他倒是从没留意过,只听过几耳朵罢了。
正笑语喧阗间,有贾敏身边的大丫环冰雪来报喜,说是荣国公二太太有喜了。林珩听了一惊,这是贾宝玉要降世了?一不留意,差点栽倒在地,幸亏身边的丫环们跟得紧,忙一把将他抱住。林母见了,抚了一下胸口,嗔道:“这么粗心。”又看了一眼扶着他的丫环,说道:“碧溪奉侍得好。”叫身边的大丫环赏她一副金甜瓜耳坠。碧溪忙谢赏,林母转头对冰雪道:“叫二太太按例送去贺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