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锡琮眼中流转湛湛寒光,很久一笑道,“该夸你记性好呢,还是责你猎奇心重?”他环顾四下一遭,一字一句道,“我来这里,是为怀想一个故交——曾经的贤妃萧氏。我的母亲原是她的近身侍女。会昌二年春,萧氏因诋构中宫,被剥夺封号搬家景阳宫。当年秋,中宫有喜,今上却不知为何俄然忆起萧氏来,便在厥后的一日信步至此。萧氏出身清贵,为人矜傲,当日不屑为罪名分辩,开罪后更是连今上的面亦不肯再见。今上无法,却还是在而后数度来访,当时身边唯有母亲陪侍,与他相对回想萧氏的过往。成果不难想见,今大将他对萧氏的一点怀恋,一腔思念倾泻在了替代之人身上。母亲于会昌三年冬有了身孕。当时节,恰逢皇火线才诞育太子不久。”
偏僻的冷宫经年无人打理,天然也没有在夏季生起炉火的福分,站得久了,阴冷潮气一点点钻入肌肤骨骼,周身高低每一处皆出现透辟的凉意。
李锡琮闲闲笑道,“好说,孤王与蜜斯也算有缘。蜜斯数次帮扶之情,孤王铭记于心。来日或有须我着力之处,请蜜斯不必讳言。”说罢,向周元笙略略点头表示,便即迈步向殿外走去。
李锡琮说这话时,是微浅笑着的,眼角有倏忽一闪的亮光,直让人恍忽觉得那边有泪水滑落。周元笙的心忽地跟着抽痛了一下,仓猝细细打量他,却见他神采如常,仿佛因过了经年累月,他口中所述的不过只是故老传闻,亦真亦幻,是耶非耶,一时皆难辨。
周元笙愣得一愣,才要答复,却被他扬手打断道,“你晓得么,萧氏本身也有个儿子,长我约莫三四岁的模样,传闻当时今上很喜好他。她从不说阿谁序齿我该叫五哥的男孩是如何殁的,只说他模样生得很像我。可惜,一个曾经得过今上宠嬖的孩子,就这么悄无声气的没了,连玉牒上的名字都被除得干清干净,不留一点陈迹。偶然候我禁不住会想,半夜梦回,他可曾入得今上梦里,又可曾入得皇后梦里,他们便真的能将他忘得一干二净,好似这人间向来没有过如许一小我,也向来没有过那些欢乐,哀痛和嫉恨。”
李锡琮听得笑了一笑,扬眉道,“你那里学来的这副陈词谰言,人生虽有痛苦,可还是挡不住有无穷生的兴趣。比方万里国土,唯有活着才气亲目睹上一见。塞外积雪陌上繁花,凡是切身感受过,才知何谓风月江山,何谓倾国倾城。如果连此生都掌控不住,又何谈来世清闲?即便为着如画江山,如诗韶华,也正该尽力地活着,再难也值得拼上一拼。”
见她惶然不语,李锡琮悄悄一笑,踱了两步,规复了一派好整以暇的神情,道,“我本日却也话多,竟与你说了这很多陈年旧事。也不知可否满足你的猎奇之心?”
周元笙垂垂回过神思,勉强一笑道,“尚可。多谢王爷亲口释疑,好过我来日道听以讹传讹之言。也多谢王爷尚且情愿信赖臣女。”
偏生对上的又是那样一双清冽如寒星的眼睛,周元笙举头寂静半日,咬牙问道,“王爷非要这么不留余地,直指民气么?”
周元笙立时想要辩驳,明显是他先行调侃挖苦,脑中却缭绕不散如嫔那日的哀婉戚容,末端只得点了点头,低声道,“若非王爷如此敏感,也不至弄得人无所适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