兰夫人连声伸谢,让船夫将划子划到岸边,从另一头上了大船。再是谨慎避雨,也不免沾湿了裙角,她跟着孺子走到船檐底下,收起了伞,搁在门外,拨帘进了头一道门。
兰夫人哑然发笑,再没见过如许对付人的,当知那一名脾气古怪,愈发诚心道:“当真是有急事,性命关天,不然奴家岂会叨扰。”
“东厂?”兰夫人紧皱眉头,神采比之前还要丢脸。若说月娘是被平常京官带走,她倒有几分掌控将人领返来,可如果东厂之人,这事儿就难办了。
小童走在她前面,撩开两重竹帘,进了第二道门。兰夫人停下来清算了穿着,又打一遍腹稿,这才仪态风雅地走出来。
“舍不得便罢。”劈面那人隔着屏风似能看破她苦衷,毫不客气道:“送客。”
“传闻是住在宋知府于长门街上的别馆中,月娘应当就在那边,”红袖忧心忡忡道:“我听前晚在场的酒客们说道,那狗贼该当是京师东缉事厂出来,等闲获咎不起啊。”
“别吵,让我想想,”兰夫人扶着额头沉着了一番,她在京师倒是有些门路,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。要求人,只能求面前人。她没忘了月娘手上一枚丹顶红,迟则生变。
兰夫人晓得他本领,便不再啰嗦,只留下月娘去处,失魂落魄地下了船。孺子送她分开,回到二道门内,往窗底下一坐,拨弄着盆景,嘴里就嘀咕起来:“趁火打劫,能人所难,道貌岸然,换了院主才不会刁难人家一个女人。”
一边嘀咕,一边拿眼偷瞄屏风前面,只见那黄藤席子上盘膝而坐一名青年,一袭布衣难掩其瑜,面如玉琢成器,剑眉如墨,生就一双鹰眸勾人摄魄,浑身锋芒,正如他手中拭剑,随时随地,拔鞘而出。
月娘被强行带走的第三天,兰夫人出门探友返来了。幽兰馆众女总算见了救星,哭哭啼啼地将月娘遭人强抢的颠末说了一回。
兰夫人是羝羊触藩,进退两难,因为他索要的不是甚么值钱的东西,而是无价之物,亦是她同那人的定情信物。
“啊,”那孺子挠挠头顶,“那我再去帮你求求他。”说完就跑回船里,待得久些,才又跑出来,顶着雨冲船下招手,“少主肯见你啦,快上来吧。”
船头幽幽亮着两盏琉璃灯,船面上空无一人,只听她话音落下半晌后,一名垂鬏孺子小跑出来,他却没有打伞,两只手掌遮在额头上挡雨,踮着脚看向上面,认出这个夫人给过他糖吃,就脆生生道:
“你能够走了,三日以内,吾会将人归还幽兰馆。”
“夫人,出过后我们就让人去应天府求救了,但是秦夫人连个信儿都没有捎返来。”红袖一肚子怨气,不吐不快:“知府大人也是趋炎附势之徒,人是他招惹来的,出了事他却装聋作哑,忒是可爱。”
兰夫人面露忧色,天然满口应下,就听他提了要求:“据闻你与应天书院或人有旧,昔年他曾赠送你一本乐谱,吾要了。”
阴天,一阵蒙蒙细雨中,划子停在大船边,兰夫人撑了伞出来,瞻仰面前高大气度的楼船,清了嗓子扬声道:“幽兰馆仆人,有急事求见。”
这一室风雅,同内里的确是天差地别,精密柔嫩的黄藤席踩在脚下,两道黄石玉飞龙插屏立在面前,东窗下是一盆云竹松景,西窗下是两株海棠解语,一浓一淡,一艳一雅,毫不入俗流。再看壁上一幅横字,写的是晚唐狂草,驰骋不羁跃然纸上,竟不知谁家手笔,落款连个章字都未题,只在字旁悬了一柄长剑,意境满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