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后宫·如懿传(全六册) > 第三十章 令懿
天子审完春婵,已是天气暗淡。春婵禁不得几问,便将所知之事,说了个清楚。数十年的恩仇存亡,异化着一个女人的宠遇与野心,在唇齿和唾沫间一一吐出。
天子的感喟是潮湿的哀凉,“或许朕也是在好久好久以后,才发觉,当年自发得精确的决定,都是厥后追悔莫及的源泉。但是畴昔的,毕竟已经畴昔了。”他叹抚不已,语意微凉,“朕能做的,不过也是如此。如果设了神牌,追封谥号,留下后妃画像,史乘载下她只字片语。那么她生生世世只能是紫禁城的一缕孤魂,灵魂为红墙所拘,不得浪荡去她想去的处所。朕用名分留了她平生,却给不了她要的感情与尊敬。弃她,或许也是放了她。”
嬿婉松开紧握的手心,暴露一枚红宝石戒指。她忍着扯破般的痛苦,颤巍巍将那枚戒指往手指上套。这个小小的行动耗尽了她最后的力量,却也换来她生命最末的一息温馨,“云彻哥哥,我这一辈子独一对不住的只要你。你等我,我来了,我来找你了。”
他退下,烛光涂红了窗纸,帷帘上簇簇艳红的花团,开得热烈至极。终其平生,那都是她喜好的繁华与热烈。
天子天然是哀思逾常。令皇贵妃自宫女始,荣至皇贵妃,位同副后。更加天子生下四子二女,宠遇平生,足见恩幸之隆。天子悲伤不已,丧仪格外昌大,又钦定追谥嬿婉“令懿”二字为封号,以皇贵妃之仪风景下葬,更将新成的水莲碧玺奉与她身侧,以托哀思。
视野因着发作的毒性变得恍惚不堪。嬿婉恍忽瞥见年青的本身,穿戴一身宫女装束,欢畅地奔向长街那一甲等待的凌云彻。
嬿婉眼睛发直,喉咙干涩到了极处,还是忍着痛收回破裂的音节,“皇上,臣妾冤……”
春婵浑身都在颤抖,但口齿还清楚,“澜翠死了,进忠也死了。说不定哪日皇贵妃就要奴婢的性命了。”
孤清长又长,在这禁城中悠悠荡荡。
药性发作得很短长,嬿婉孤身一人卧在永寿宫的寝殿里。大家只道她去过了养心殿向天子问安,又悄但是回。因着心悸病,夜来服侍的唯有春婵,宫人们被远远打发到外头服侍,以是无人晓得寝殿内的景象。地上悉铺织金厚毯,其软如绵。嬿婉如僵死之虫,满身抽搐,头和足几近打仗,喉间收回不似人声的嗟叹。五脏六腑被毒药腐蚀了一层又一层,从每一寸骨节,到每一个毛孔,都痛得不成停止。
天子望着他,眸光里闪过一丝恍惚的软弱与伤痛,“朕属意的皇子不能保存于人间,乃至朕即将老迈,却不得不定下幼主。朕考虑考虑,讲求再三,也唯有如此了。”他淡淡叮嘱,“入夜以后,你陪朕往乾清宫,朕要亲身放于正大光亮匾额以后。”
天子悄悄看着她,“春婵所言,有没有冤枉你?”
天子哀然道:“但是朕与如懿曲解很多,此生没法解开,也无人能解了。”他沉默半晌,“李玉,传旨下去,自朕今后,后妃之选,再不必有乌拉那拉氏族女,且让她们先人,都得一个浅显伉俪的终老吧。”
那枚戒指在指尖悄悄发颤,被滑落的汗水滑下,骨碌碌滚了老远。嬿婉睁大了眼睛,却再无半分力量,去寻回那枚戒指。
幽深旷寂的宫室内,一幛白象牙嵌玻璃画描金花鸟大屏风隔开了方才的鞠问,屏风一侧鎏金花鸟香炉的镂空间隙中袅袅升起辛夷香,木香特异,略带辛味。香仿佛已经燃了大半,满室都是袅袅的香,带着肃杀的气味,叫民气生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