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后宫·如懿传(全六册) > 第十九章 辱身
人在兴头上的时候,日子是一条光滑的瑰丽的绸,顺着它滑溜溜地浪荡,荡得无边无边,如在云端之上。可不快意的时候,日子就成了发霉的蒜瓣,过一天就是一瓣儿,像是被硬塞进了喉咙里,辛辣、发涩、委靡、霉烂,吞不下,吐不出,说不尽的酸涩苦辛。
软、滑、嫩,像咬着另一片舌头,可还是有腥气,那种令人不悦的腥臊。她死力禁止着,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。
春婵直言劝道:“小主就是心软,爱惜与凌大人自幼了解之情。但是凌大人胡涂油蒙了心,不顾小主一心只为皇后。这便是自作自受了!现在豫妃既然闹了出来,良机难逢。小主少不得顺水推舟!”
天子的声音幽幽响起,“你猜,凌云彻在听甚么?”
以是,当寺人们的靴底桀桀踏破积雪的沉硬时,栖落在廊檐下啄食的乌鸦也被惊得飞起。映着这萧然落索的气候,散落一层层破裂的哀鸣。
凌云彻步行到廊下,举起手噼噼啪啪打起耳光。他动手极重,如懿与天子细细嚼着,听着那耳光声脆脆的一下,又一下,重重地打着。殿中宫女寺人们个个垂下了头去。
天子悄悄一嗤,像是在偷笑对劲的鼠,牵得七珍锦心流苏悄悄颤着。
春婵急道:“如何走的?”
春婵担忧,“能万无一失么?”
春婵低柔道:“进忠亲身来递过动静,赵九宵招了。固然招得含混其辞,可也模糊约约流露了皇后与凌云彻有私。他出了养心殿就求进忠救澜翠,说他为了澜翠连最愿意的话都说了。真是一片痴情!”春婵固然这么说,口中却尽是调侃,“他那里晓得,小主只是拿澜翠与他做戏。进忠对付着承诺了,说他答得模棱两可,是最好不过的,小主必然会留着澜翠不死。然后赵九宵与茂倩都被连夜带出宫外。传闻茂倩出了永定门就被扔进了河沟里,不淹死也冻死了。赵九宵是放逐之刑,罪名便是在坤宁宫有大不敬之举。”
但任凭流言纷繁,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卫的故事,闲言两句,就如抛入湖心的小石子,晕开两圈波纹也便无声无息了。只是任凭李玉与如懿用尽体例,也得不到凌云彻半点动静。
“现在他听到的,也是他不能的。”
嬿婉伸动手指,在坚固的锦被上一道一道渐渐划着,指甲划过柔滑的蚕丝有轻微的沙沙声,她在乌定定的夜里睁着眼,收回骇人的光芒,“人间事一定都全面到万无一失,但有三个字便够了。那三个字,便是‘莫须有’。”
凌云彻打了个千儿,恭恭敬敬道:“主子给皇上存候,皇上万福金安。”
团花云纹蝉翼素帐蓬蓬地兜出一方六合,那是极好的冰纨,绣着浅紫的兰花与团团的小巧的蝶,那绣功精美详确,非三十年功力不成得。那只淡黄与粉青二色的蝶似欲振翅飞入浅白流云间,一双双腻着蝶翅,不离不散。里头尽是丝线般光滑而交叉的胶葛,丝丝缕缕,难以分开。他不说话,也不动,一双幽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如懿,锋利得仿佛玻璃碎片,割着肌肤生疼。她展开眼,定定地回视他,并恐惧缩之意。
凌云彻奉上茶水,天子泰然自如地饮了半杯,留了半杯送到如懿嘴边,叫如懿就着他的手喝了。凌云彻一向恭敬地半屈着身材,无声无息若木偶泥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