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买了落花生、冻梨之类,若不给他,除了让他看不见,若让他找着了一点影子,他就没有不骂的:
“人是肉长的呀!人是爹娘养的呀!谁没有五脏六腑。不怕,如何能不怕!也是吓得抖抖乱颤……眼看着那是大马刀,一刀下来,一条命就完了。”
“啥人玩啥鸟,武大郎玩鸭子。马鬃,马尾,都是贵东西,那是穿绸穿缎的人拿着,腕上戴着藤萝镯,指上戴着大攀指。甚么人玩甚么物。贫民,野鬼,不要自不量力,让人家笑话……”
他的乳名叫有子,他已经六十多岁了,还叫着乳名。祖父叫他:“有子做这个。”“有子做阿谁。”
“大昴星是灶王爷的灯笼吗?”
我就问祖父:
不过他一戴草拟帽来也就看不见了。他戴帽的标准是很精确的,一戴就把帽边很精确地切在了吵嘴清楚的那条线上。
“有二爷,兔儿爷。”
不高不低,就正正地在那条线上。偶尔也戴得略微高了一点,但是这类时候很少,不大被人重视。那就是草帽与脑盖之间,仿佛镶了一趟窄窄的白边似的,有那么一趟白线。
他本身前边掌掌,后边钉钉,仿佛钉也钉不好,掌也掌不好,过了几天,又是掉底缺跟仍然还是。
老厨子叫他有二爷。
但是每当他和祖父算起账来的时候,他就不这么说了。他说:
有二伯常常说,跑毛子的时候(日俄战时)他如何如何地胆小。全城都跑空了,我们家也跑空了。那毛子拿着大马刀在街上跑来跑去,骑在马身上,那真是杀人无数。见了关着大门的就敲,敲开了,抓着人就杀。有二伯说:
“有二店主,捉大王八。”
“有二爷,你宽衣大袖的,和尚看了像和尚,道人看了像道人。”
“有二爷用饭啦……”
“有二爷快看吧,院子里的狗兵戈啦……”
“有二爷的烟荷包疙瘩……”
有二伯因而又笑逐颜开了。
他说:
“有二爷,又赶集去了……”
“你二伯不吃这个,你们拿去吃吧!”
有二伯的胆量是很大的,他甚么也不怕。我问他怕狼不怕?
老厨子常说:
“天上有一根线,大昴星就被那线系着。”
使我不得不站得远一点,我说:
我一问他:
“贫民不观天象。狗咬耗子,猫看家,多管闲事。”
我又问,我觉得他没有听准:
他到房户、地户那边去,人家叫他有二店主。
“向皇上说话,还称本身是主子呢!总也得有个大小。宰相大不大,但是他见了皇上也得跪下,在万人之上,在一人之下。”
有二伯却很寂静地,连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沉着地向前走去了。
“那毛子出去,他不拿马刀杀你?”
另有,有二伯不吃羊肉。
别人看我胶葛不清了,就有出主张的让我问有二伯去。
我家的有二伯,脾气真古怪。
若给他奉上去,他就说:
“杀又如何样!不就是一条命吗?”
有二伯真古怪。他走路的时候,他的脚踢到了一块砖头,那砖头把他的脚碰痛了。他就很谨慎地弯下腰去把砖头拾起来,他细细地打量着那砖头,看看那砖头长得是否不瘦不胖合适,是否扎眼。看完了,他才和那砖头开端发言:
“你这小子,我看你也是没有眼睛,也是跟我一样,也是瞎恍惚眼的。不然你为啥往我脚上撞,如有胆量撞,就撞阿谁耀武扬威的,脚上穿戴靴子鞋的……你撞我还不是个白撞,撞不出一大二小来,臭泥子滚石头,越滚越臭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