磨房里没有寒暑表，我家里是有的。我问祖父：
“你用饭了吗？”
“唉呀！面口袋也是你那野老婆盖得的！从速给我拿下来。我说冯歪嘴子，你可把我糟蹋苦了。你可把我糟蹋苦了。”
老厨子又说：
那声音才大呢，仿佛房顶上落了喜鹊似的。
“嗯。”
“气的，好大的气性，到明天都丢了人啦，如何没气死呢。那女人不是好东西，你看她那双眼睛，多么大！我早就说过，这女人好不了。”
“烤暖了，回家罢。”
那给王大女人做传的人，质料的确汇集得很多。
老厨子举手舞脚的，他欢畅得不得了。
“王大女人夏天的时候常常哭，把眼圈都哭红了。她妈说她脾气大，跟她妈吵架气的。”
“对呀！老爷像老爷，娘娘像娘娘，你没四月十八去逛过庙吗？那老爷庙上的老爷，威风八面，娘娘庙上的娘娘，和顺高雅。”
我们坐在上屋的炕上，一边烤着炭火盆，一边听到磨房里的那小孩的哭声。
“在零下七八度。”
“老太爷，我摊了点事……”
祖父说：
“听听啦，”母亲说，“这就是冯歪嘴子的儿子。”
通气窗一开，那草棚子里的小孩的哭声就闻声了，那哭声特别喧华。
我想那磨房的温度在零度以下，岂不是即是露六合了吗？
祖父说：
这回那女人坐起来了，身上披着被子，很长的大辫子垂在背后，面朝里，坐在一堆草上不知在干甚么。她一听门响，她一转头，我看出来了，她就是我们同院住着的老王家的大女人，我们都叫她王大姐的。
“爷爷，那磨房里冷呵！炕沿上的瓦盆都冻裂了。”
隔院的杨家的老太太，扒着墙头一瞥见王大姐就说：
同院住的老周家三奶奶则说：
那孩子一哭，从孩子的嘴里冒着乌黑的白气。
有二伯也就接着说：
“好好的一个女人，看上了一个磨房的磨倌，介个年初是啥年初！”
“我可不是来密查他们那些猫三狗四的，我是来问问那广和钱庄的利钱到底是大加一呢，还是八成？因为明天西荒上的二小子打信来讲，他老丈人要给一个亲戚拾几万吊钱。”
她来是为了广和钱庄利钱的题目，但是一向到走也没有再提起那广和钱庄来。
说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大，必然不是好东西。哪有女人家家的，大说大讲的。
我想可有甚么难为情的，我不明白。
那掌柜的太太把面口袋接到手里说：
比及了早晨在火油灯的下边，我家全部的人都堆积了的时候，那才热烈呢！连说带讲的。这个说，王大女人这么的，阿谁说王大女人那么着……说来讲去，说得不成模样了。
因而连喊带叫地也就跑到家了。
祖父是甚么也不问，甚么也不听的模样。
这些看望员常常没有受过教诲，他们最喜好辟谣肇事。
冯歪嘴子一听，赶紧就站起来了，说：
说王大女人如许坏，那样坏，一看就晓得不是好东西。
我当时也不过六七岁，不懂这是甚么意义，我问着祖父：
杨老太太把肩膀一抱说：
说王大女人的眼睛长得不好，说王大女人的力量太大，说王大女人的辫子长得也太长。
我抬脚就往家里跑。井台，井台中间的水槽子，井台中间的大石头碾子，房户老周家的大玻璃窗子，我家的大高烟囱，在我一溜烟地跑起来的时候，我看它们都移挪动动的了，它们都像今后退着。我越跑越快，仿佛不是我在跑，而像屋子和大烟囱在跑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