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一起来，一开门，瞥见邻居到井口去打水的时候，他总说一声：
另有前后街上的，一听了动静也少不了来了很多的。
鸡鸭都上架去了，猪也进了猪栏，狗也进了狗窝。院子里的蒿草，因为没有风，就都一动不动地站着。因为没有云，大昴星一出来就亮得和一盏小灯似的了。
二三十个鸡蛋，用小筐装着，挂在二梁上。每一开门开窗的，那小筐就在高处浪荡着。
跳了井的女人，从井里捞出来，也不从速地埋，也不从速地葬，仿佛国货展览会似的，热烈得车水马龙了。
10
冯歪嘴子，没有吊颈，没有自刎，还是好好地活着。过了一年，他的孩子长大了。
因而冯歪嘴子用帽兜着馒头回家去了。
“看热烈吧，冯歪嘴子又该喝酒了，又该坐在磨盘上哭了。”
八月的天空是静悄悄的，一丝不挂。六月的黑云，七月的红云，都没有了。一进了八月，雨也没有了，风也没有了。白日就是黄金的太阳，夜里就是乌黑的玉轮。
另有粉房里的漏粉匠，烧火的，跑街送货的等等，一时也数不清是多少人，总之这全院都雅热烈的人也不下二三十。
“这小东西会哄人了。”
乌鸦在头上呱呱地叫着。
大的孩子会拉着小驴到井边上去饮水了。小的会笑了，会鼓掌了，会点头了。给他东西吃，他会伸手来拿。并且小牙也长出来了。
“你让我来拿不好么！”
他说：
他感觉在这天下上，他必然要生根的。要长得紧紧的。他不管他本身有这份才气没有，他看看别人也都是如许做的，他感觉他也应当如许做。
东邻西舍谁家如果办了红白丧事，冯歪嘴子若也在席上的话，肉丸子一上来，别人就说：
“去担水吗！”
那灵头幡是用白纸剪的，剪成络络网，剪成胡椒眼，剪成很多的轻飘飘的穗子，用一根杆子挑着，扛在那孩子的肩上。
他固然也有哀思，他固然也常常满满含着眼泪，但是他一瞥见他的大儿子会拉着小驴饮水了，他就立即把那含着眼泪的眼睛笑了起来。
在外边，有人问他：
实在那没有甚么都雅的，倘使冯歪嘴子上了吊，那岂不是看了很惊骇吗！
夏天，那孩子浑身不穿衣裳，只戴着一个花兜肚，在门前的水坑里捉小蛤蟆。他的母亲坐在门前给他绣着花兜肚子。
冯歪嘴子说完了，是很对劲的。
他家是欢愉的。冯歪嘴子把窗子上挂了一张窗帘，这张白布是新从铺子里买来的。冯歪嘴子的窗子，三五年也没有挂过帘子，这是第一次。
过年我家杀猪的时候，冯歪嘴子还到我家里来帮手的，帮着刮猪毛。到了早晨他吃了饭、喝了酒以后，临归去的时候，祖父说，让他带了几个大馒头去。他把馒头挟在腰里就走了。
冯歪嘴子平常给我家做一点小事，磨半斗豆子做小豆腐，或是推二斗上好的红黏谷做黏糕吃，祖父都是号召他到我家里来用饭的。就在饭桌上，当着世人，老厨子就说：
那孩子在别人的眼睛里看来，并没有大，仿佛一天更比一天小似的。因为越瘦那孩子的眼睛就越大，只见眼睛大，不见身子大，看起来仿佛那孩子始终也没有长似的。那孩子仿佛是泥做的，而不是孩子了，两个月以后，和两个月之前，完整一样。两个月之前瞥见过那孩子，两个月以后再瞥见，也毫不会令人惊奇，时候是快的，大人虽不见老，孩子却一天一六合分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