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抬眼,正都雅见蕊书在帘子外边,便问她:“药取来了?拿来我看看。”
两人在铺着一层锦缎的长凳上坐定,婆子殷勤地倒出两杯热茶来,先捧给平儿一杯,再让蕊书,满脸堆笑道:“这茶叶是我们待客的,特地捡了好的来奉与女人,这杯子也是洁净的,我们并没用过。”蕊书抿嘴道:“今儿我可算沾了你的光了!”平儿笑道:“我晓得,你平日里最不爱沾人的光,今儿偏要叫你沾沾!”说得世人一起笑起来。她又叫那婆子道:“我和蕊书妹子说说话儿,你们自忙去,别因为我们迟误了你们的事。”众婆子听了,这才各各散了。
平儿转头细心瞧她一眼,轻叹道:“也没甚么……你传闻了吧……我们家奶奶,唔?”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一个字几近轻不成闻。
“你现在,但是更加威风了。”蕊书用手划着脸打趣她。哪知听了这话,平儿却一声长叹,眉头也微蹙起来,慢慢道:“你只瞥见我风景,家下这些事堆叠起来……”渐渐的却不说了,只是坐着不动,竟是想得入迷。
“老太太还不晓得吧?”蕊书睁大了眼,心想这件事瞒得好,真真是一丝风都没透出来――她是贾家的家生子儿,自小当差,对贾家大大小小的事儿无不了若指掌。
蕊书只得出去,翻开药包给他看。贾环就着她的手一一检视过,见确切没有不对,才叫她去煎药:“往小间熬去。好轻易有点儿香味,别弄得屋子里药气。”蕊书便承诺着去了。
这时他就坐在贾环床前,絮絮隧道:“……敏姑姑过身,老祖宗悲伤得不得了,那边一片兵荒马乱的,我想着,我就留在那边也只是添乱,又传闻你病了,就来看看你。”
蕊书大吃一惊,掩口道:“这、这可不是顽的,二奶奶也太不谨慎了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,平日里一味的只知要强,反把要紧事撂在一旁,”平儿猛的醒过神来,勉强笑笑,“年节事又多,偏赶到一起了。你还不晓得哩,昨日天擦黑了,有扬州来人,报说咱家敏姑奶奶没了。”
不知想到甚么,宝玉又俄然欢畅起来,兴趣盎然道:“我记得敏姑姑家也有个mm的,如果老祖宗把她接了来就好了。她也有人做伴,我们家又多一个姊妹。”
所谓敏姑奶奶,恰是贾家老太太史老太君与去了的老太爷贾代善的小女儿贾敏。她是赦大老爷和政二老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子,也是贾琏和贾环嫡远亲的小姑姑。其夫姓林名海,表字如海,乃是前科的探花,后升至兰台寺大夫,而后点了巡盐御史,任所正在维扬。
“夏季里无花无果,也只好凭此充数。”贾环神采恹恹,强撑着眼皮。
世人央道:“好女人,这来一趟好歹略坐坐儿,也是给我们脸。”平儿道:“不是又出了甚么事要着求我讳饰罢,我也劝劝你们,有甚么,好歹顺顺铛铛的过了这个年节去,不然闹开了,大师都败兴儿!”世人一齐道:“不敢!”平儿便谛视蕊书道:“在这里又白吃一肚子风,不如我们也受用受用。”世人笑道:“女人快去,我们普通的也有茶点心,倒要女人们批评批评。”当即把两人搓进屋子里去,不一时沏上了热茶,又不知谁从那里整整齐齐端来两盘子热糕摆上。蕊书虽是半提着心,并不想挪脚,也却不过世人起哄,身不由己地被搓弄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