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问道曰：“回皇上，朝堂以外江湖之大，西乾岭实在不算良处。一来，西乾岭路遥，居长河以南，恐霍将军难以适应；二来，听闻江湖恶霸占有此中，多年来上任官员深受其害，万分凶恶。故臣觉得，让霍将军前去实在不当。”
这一声高耸又铿锵，世人皆引颈凝睇，霍临风看去，竟是那儒官。“本来是沈太傅，”沈问道，当今太傅，成帝应允，“太傅通才练识，说说有何不当？”
霍临风蓦地忆起，却不敢言、不成言，只得嚼着梨香酒气，咽了个干清干净。
时候到了，退朝，成帝搭着内侍的胳膊，一向身一抬眼，淌着繁华气和说一不二的严肃。只说留下，还不决去处，彻夜设席为定北侯父子拂尘，再行商讨。
这会子，拂尘宴才算真真正正地开端，金石丝竹洋洋盈耳，温酒百杯谈笑风生。热烈至深夜，成帝微醺困懒，一离殿，结束了，满目杯盘狼籍。
龙颜大悦, 成帝对劲地“嗯”一声, 目光在两父子之间逡巡。此战大胜，那些个蛮夷定要诚恳些年事，说到这儿笑意也更深。
天子脚下，千万不成逞能，略不循分，管你侯或相，锵了皮折了骨，尝一尝万劫不复。
霍钊长叹，蜀锦袍，苎麻衣，本来说那话的人，已故去一十七载。
是夜，曲鸾台，红烛三百根，灯火熏燎漫漫的夜。乐工架琴拨弦，淌出一支清闲曲，小方几，蚕丝蒲罗，温酒搭着山珍。御侍跪旁斟酒，霍临风拈杯，仰颈饮下时瞥见劈面一人。
霍钊揣动手：“天然，丞相能言善辩，该好好润润嗓子。”
霍临风摸到容落云的封腰小扣，解开，除下那监禁。勾着侧腰抽开外袍绳结，撩起胸前搭衽，把外袍从这身子上一寸寸褪下。他低声说：“冷得话，就挨着我。”
霍钊抱拳，谢了一谢。沈问道褪去铿锵之音，极平淡地说：“欲织蜀锦袍，偏得苎麻衣，不成汲汲，且当卧薪。”
成帝赞成道：“朕记得，你十三那年便随侯爷上疆场, 还几乎被蛮贼捋了去。短短四年后，你首逢恶战，第一次挂帅平乱。”
陈若吟出言嘉奖，霍钊道：“大雍人才辈出，丞相实在汲引我儿。”
西乾岭离长安甚远，是霍临风从未见过的江南地界，成帝听罢似觉不错，然，一人起家谏道：“皇上，臣觉得不当。”
“侯爷过谦。”陈若吟笑得客气，向成帝作揖，“皇上，边关承平，关内方可无忧，霍将军此军功不成没。臣多事，想为霍将军求一份长远的恩赏。”
“爹？”他唤。
衣裳一件件脱去，霍临风解开最后一个小结，剥下容落云的贴身里衣。大手覆着那后腰，椎骨微凸，皮肉光滑冰冷，他乃至不敢用力摩挲，怕厚茧伤了这脆弱。
成帝端杯，缓缓道：“就依丞相与太傅所言，派霍临风前去西乾岭，握本地兵权，给朕好好正一正江湖民风。”
成帝摆手：“侯爷之子岂是凡人，不必妄自陋劣。何况，你才二十三岁，一辈子待在塞北也闷了些，留下来闯荡闯荡也好。”
容落云如木雕泥塑，迟缓地行动，倚着他，粘着他，在湖中时当他是块浮木，现在当他是暖身的热炭。
“不要杀我。”容落云声若蚊蝇，仍在要求。
霍临风心间刺痛，这声声低语仿佛锋利的钩子，淬了毒，又快又狠地攮来。他闭了闭眼，如潮般，脑海出现大片血红，六年前的恶梦刹时被叩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