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何,不肯意我送你?”他站在我右旁。他说这话时,我扶了一扶快掉下肩的书包带子,不料与他的手指碰在一起,头一抬,我和他的目光碰上了。
我的脸红着,耳朵里老鼠在楼板夹层跑动,天窗外不知是哪家的婴儿在委委曲屈地哭泣。过了一阵,堂屋里有人在咳嗽。我轻脚轻手在床上坐起来,咳嗽声就停了,一躺下,那声音又响起,用心不让我睡觉似的。
每年夏天,远远近近的人,都到江边较陡峭的石滩地段去沐浴。我们不说泅水而说沐浴。下江沐浴的人,翻动着或凸或扁的肚皮,与江水游耍着。精瘦的小男孩们,打水仗,扔沙弹,一概光着身子。泊在驳船边的货船上的海员们,热得发慌,黑亮着一身皮肉,栽个迷头,泡进一江黄汤里。对我们这些从未见过私家浴室厕所的人来讲,有一江水,不管何种色彩,如何折腾都是福分。长江从上游高原奔腾到四川盆地中心,在重庆这一段,水势已经不太急湍。但每年夏天江里仍旧淹死很多人。很多是沐浴特胆小的,也有船翻扣毙在江里的,被暗害扔到江里的,当然也有对这小我世满腔痛恨一头栽下水的。死得再光彩,走得再冤枉,都一样,长江毫不会被填满。
而我正被本身内心的欲望折磨着,盼望他握住我的手,把我抱在怀中,亲吻我。
盖得严严的棺材,母鸡在内里没有闷死也是怪事一桩。“文革”中程秃顶做过工宣队,去过北京,观光过先进经历,返来后津津乐道,是我们这一带最见过世面的人。那几年他把棺材搬回自家半截敞开的阁楼上。堂屋贴满语录、“忠”字、巨大魁首的画像。一大早他批示院里人向巨大魁首做叨教汇报,没有人敢不来。当时我还未上小学,我不会唱歌,声音细而尖。
每份报纸,只要四版,油墨与纸张的劣质,手指总弄得很脏。在石桥广场如许的不算小的街上,总会有木框或玻璃架将当日的报纸――《群众日报》《重庆日报》《光亮日报》挂出来。玻璃框很少,因为有人砸,不是偷报纸,而是砸着好玩,跟砸路灯一样,早晨大多处所黑压压一片,只要野猫溪的几条街可见到路灯,申明这一带的恶棍少年怀疑最大,手还留自家情。就算每个街灯都能点着,南岸的大多巷子本来就没有路灯,落定在黑暗里,与亮亮堂堂的城中间不能比。
我背着书包,回身往坡下走,没有转头,直到必定他再也看不见我时,才停下来想,他刚才跟我说甚么来着?
“好吧。”我同意了,时候晚了,门生已走散,我不必用心绕开校门走。
退水后,又长又宽的岸滩,沙泥里混着鹅卵碎石,趸船跟着水面下沉,锈黄钢缆绷紧在空中。被波浪凿打得伤痕累累的大礁石,狰狞地立在江水中。在涨水时让海员胆怯的巨石,退水时变成一个形如乌龟的小岛。
我惊骇渡江,说不出来的怕。特别是节假日,人多,像牲口挤着,舱顶有救生衣,翻船常常就一眨眼工夫,谁能抢到救生衣?有次我下坡筹办过江,正瞥见渡船翻在江中间:一江都是黑乎乎的脑袋,像皮球浮在发怒的江水中,一冒一沉,吓得我在坡上坐了下来。
我没去拿茶杯,站在办公桌前。窗外飘起了细雨,办公室灯光温和,我内心有种找到家的感受。他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,眼睛里闪着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