护士不解地走开了,这么无交谊的母亲,恐怕她是头回碰到。
“你记错了,我是走了好久的路。当时我身上哪来坐船的钱?”我说。
外婆咽气时也未谅解母亲当年逃婚的事,这也是母亲的芥蒂。母亲一次次梦见外婆到她床前来找她,倒也未提逃婚的事,这是外婆高傲,不肯提。外婆只是抱怨母亲,说母亲不管她,说她仍然饿肚子,孤孤傲单,遭人欺。外婆还说她找三姨――她的亲外甥女,却如何也找不到。母亲也从未找到三姨的坟,三姨1961年饿身后传闻是被埋在长江大桥南桥头的山坡上。当时还未兴建大桥,野树野草乱石成堆,没立个碑,就即是消逝了。修建大桥时,早被推土机铲得一根白骨也不剩。
我沿着江边不知走了多少小时,等我在造船厂找到母亲时,雨已变小,悄悄渺渺地飘洒,阴霾的天气,暗如傍晚。母亲戴着草帽正在和联手从船上往岸上抬油漆桶,看到泥人似的我在叫她,她扔下扁担就奔了过来。
我隔得不远,看得逼真,跟着五哥惨叫声哭喊。家中几个姐姐哥哥,唯有五哥对我最好:他从不欺负我,还教我识字。有吃的本身不吃,也让我吃。他因为嘴有残疾,爱躲着人,被家里人呵叱,也不吵不闹。
我沉默了,脑筋里反几次复满是一个个问号。
大姐的第一丈夫在一个县煤矿当小干部,伉俪喧华无一日安宁,丈夫痛恨地跑去党委控告,说本身和老婆阶层线路分歧,将大姐生父养父的事全数抖了出来。第二天全矿贴满了大字报,揪斗黑五类翻天,他就在台下看着她被斗。
缆车道上,麻袋装的粮食堆得划一的车往山上,已被卸掉货的空车往山下。一队搬运工,在底端下船装车。另一队搬运工在缆车顶端――堆栈大黑铁门里卸货。与四周屋子比拟,那片堆栈区的屋子,是南岸最健壮的,到处是红字警告“闲人免进”、“重视防火”和毛主席语录“深挖洞,广积粮,不称霸”。
大姐在我前面走出了好远,我赶了下去。她刚才说的话,我如何想都不对劲,我得抓住这个机遇,不想让她溜掉。
“不提他了,我本来就不该该和这类人结婚。”大姐说。
“为甚么我在这个家里不会‘像’你?”我差未几抓住了大姐的衣服。我不晓得大姐是说漏了嘴,还是成心卖个马脚引我上路。
“是个男的?”
“你这狠心肠的妈,差三天就该生了,去江边洗衣服做啥?你把儿子闷死在肚子里,害死了他。”护士对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抱怨道。
大姐说来讲去绕不过大饥荒年代,该我出世的时候了。那一年大姐已是十六岁的女人,脾气不安躁动,那一年她明白了她的出身,对母亲更是恨上加恨。大姐说到这儿时,我的心也短促地跳动起来。
跨出院门就是一大坡石阶,比我家所居的院子小多了,住了几户人,我找到天井左手第一家,一个老太婆在剪干红辣椒,她听我反复好几遍话才说:“不在。”
我走下石阶,对站在院门口的大姐说了环境,大姐说,那老太婆是她同窗的妈,即便女儿在,也不肯让女儿出来。臭老婆子,耗子精!
还是多年前,有一次母亲和袍哥头子在街上坐人力车,碰到敲敲打打长长的步队,轧断了街口。披麻带孝的孝子孝孙举着哭丧棒在前头,棺木前面,身穿素衣的人抬着纸糊的轿、马,抬着绸缎制的号衣、官服,薄丝绢挂在灵幡上。吹打鸣炮,灯彩摇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