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是那一条江,那一艘渡船,那些连缀叠嶂的山,那些苍白发着霉味的人,新一代工人顶了旧一代工人,糊口一点也没有窜改。
雨停了,天气还是暗淡,手术室在另一座两层楼的屋子里。我去的时候,那儿已等待着三对人,女的都有男人陪,走廊口写着“男同道止步”的木牌,不过是个模样,没人遵循。我找到劈面一个位子坐下时,感到他们乜视的目光,仿佛我是个怪人。男人在这儿,是一个必须,这是我未料及的。没过几分钟,又出去一个女人,脸长得圆圆的,头发剪得短,显得春秋很小,陪她的是个春秋大一些的女人,比武术单时,值班护士像个练习生,最多十八九岁,态度却学得极坏。阿谁由女人陪的圆脸女人问甚么时候轮到她?护士眯了她一眼,吼道:“到一边去,这阵焦急,乱搞时啷个不焦急?”有女人陪也没有效。
暖和的水重新发淋到脚心,我擦着番笕,不时望望墙顶阿谁桶的玻璃管水位到哪儿。大众浴室,一人一格,半边木门挡着,衣服放在门上端水泥板上。
我仅与二姐保持偶尔的通信联络。她来信说,四姐夫德华死了,早晨肚子痛,发高烧,到南岸区病院,开刀觉得是阑尾炎,翻开才知是腹膜大面积传染,一开刀就没治了,死时很痛苦。
我们大声戴德,却无人听取。
“把腿伸开点!往边上些!”
晓得这点,我的号叫就停止了。我的牙齿都咬得不是我本身的了,也未再叫第二声。我的眼睛里,屋中心的长日光灯开端收缩,缩小,成为一点,扭转起来,像个庞大的又白又亮的球向我垂直砸下来,我的面前一团乌黑。
“脱掉裤子,上那张床去躺好!”收钱的护士号令道。
雨飘了起来,街上顶块布、报纸的人在奔驰,雨点变大,人们仓猝地跑到屋檐下躲,但也有人甚么也不遮,步子稳定地走着。我拿到了登记单,在熙熙攘攘列队的人丛中,望了望门外,云层下的天空非常阴暗。当街的小吃店点起了蜡烛,烛光灼灼,煤炉上的热气映着人脸恍惚地明灭。
我的手里满是盗汗,心想,换一种死法或许比这强。护士到门口对着过道叫:“杨玲。”
在这段期间,只要手里有了几文钱,我就拿了洁净衣服,往浴室跑,去列队。仿佛是让我身上流过的水,冲走我要忘怀的事,让它们顺着水洞流进水沟,流入长江。
大夫不紧不慢的声音传出来。不打麻药和止痛针就把子宫里孩子的胚胎,生拉活扯刮下来。暴力是最有豪情的情势,男人们在手术门外手足无措,任何爱情在这类时候都没了诗情画意。当作完手术满脸泪痕的女人踉跄出来时,她的男人就一把将她扶住。女人有了男人这一扶,就是幸运的了。长椅上已经有几个在男人怀里抽泣的女人。
“必定脑筋有题目。”另一个坐在桌子边年纪大的护士,“去,叫她快点穿好衣服走。要装死到马路上装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