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块小黑板写着包子、饺子、烧饼、小面、馒头、三角糕和豆浆的称呼,标明每一样需多少钱和粮票,笔迹歪歪倒倒,深浅不一。我身上只要五角钱,但我仍站在行列里。带菜肉馅的包子,坚固,面皮显白还薄,紧紧抓住我的心。内里四张桌子,皆长木凳,挤挤地坐满人,有的人喝豆浆,有的人喝饺子汤,浓浓的乳红色,上面飘了星星点点的葱花。
母亲把那袋豆粉留下了,她没有想到三姨会死得那么快。
轮到我了。卖筹子的青年人剃了个小平头,不耐烦地等着我说话。
我捧着热乎乎的肉包,闻着扑鼻的肉香,第一次感到幸运的滋味:这是我的生日,我在庆贺。
清算起碗筷,我到大厨房自家的灶前洗碗。一盏十五瓦电灯悬在房中间,投下微光。脏碗都泡在炒菜用的大铁锅里,水是凉的,炉火已灭了,烧热船脚煤,幸亏碗筷几近没有油腻。父母说:我们穷归穷,但我们得洁净。每隔半月或二十天,就用碱洗濯碗筷、木锅盖和灶前的竹桌子。
有一年连日暴雨,石桥马路和街巷满是水。暴雨和大水把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卷走了,雨水把石阶洗得阿谁白净,直让人想躺在上面睡个好觉。但是一看江里,全变了样:茅草棚,木盆,整棵树,偶然淌过一个身材,不知是猪狗还是人。
为了我,母亲行了不仁不义,让三姨夫饿死。就这一点,我也不必再与她胶葛读书的事,起码明天我不能跟她闹别扭。
三四岁的孩子,一上幼儿园就得被带去观光阶层斗争展览馆。上幼儿园要缴几元学费,我只能在幼儿园的围墙外,眼红地听着围墙内传来的歌声,手风琴伴奏着“不忘阶层苦”。上小学,我七岁,才有这荣幸走停顿览馆,内里有反动派对反动群众用酷刑的刑具、被害的反动兵士血肉恍惚的照片,另有群众大胜利后,枪毙了的反反动一个个死相狰狞的照片。
“儿子都没了,你一回也不悲伤落泪。”幺儿媳骂架时洗刷王妈妈。
乘凉的人,街沿摆龙门阵的人,全都回屋里去了。我在路灯下,冷静地看着功课。眼睛开端打斗,册页上笔迹逐步恍惚,扭动起来。我不时留意院门,怕被人插上,又要叫半天门,才会叫开。
王妈妈死去的二儿子,是她四个后代中生得最周正、也最听话的,学习成绩一向冒尖,有点像是读大学的料,但十九岁的青年,感觉能当上束缚军那才是最了不起的事。
三姨夫病歪歪的身子走不快,母亲追上了。坡上坡下,这年树枝光秃秃都还未抽出芽,吃嫩叶还不到时候。母亲拿出两元钱递畴昔,三姨夫好歹不收。母亲说你不收,明天随便啷个我也不让你走。
不竭的警告和训示,搞得几岁的孩子整天眼睛东瞅瞅西瞧瞧,内心充满了严峻和发急,感觉个小我都像间谍。下雨天,个小我头上戴着斗笠,遮住脸,阴暗的天气下,个个都不像好人。
但往前走了没一段路,我就想,大姐从外埠回重庆了,如何不回家呢?她不喜好做事瞒人。我不太信老太太的话,她准看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