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姐从小是个摆龙门阵的妙手。和上辈人分歧,她这一辈摆的已经是电影和小说。我当时才几岁,老是缩手缩脚在一个角落,张着嘴,不出声地听这些回城探亲时候太长的下乡知青聚着讲故事。他们坐在两张床和地板上,挤挤团团地嗑着瓜子。可骇的山间幽灵,百姓党间谍梅花党。偶然是亲历的实事:知青间谈爱情,与农夫打群架,抵挡村落干部逼迫动了刀子,最后被公安局枪毙。故事一个接一个,偶然全室轰笑,偶然唏嘘一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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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臭熏熏让人作呕挤嚷的底舱钻出来,母亲走上船面,吸了一口江上的新奇氛围。岸上依山而建奇形怪状的屋子,古城墙下石梯一坡接一坡。越离趸船近,越看得逼真。船埠上挤压着接客送客的人:男的洋装、弁冕,女的旗袍、高跟皮鞋、烫发,手拿扁担绳索的脚夫,抬滑竿的,兜售叫卖的小贩,带枪的差人。这统统都太别致了,她一时忘了为甚么到这处所来。

有明事的人点拨他:我看你八成给阿谁女人迷住了,跟每个见到她的男人一样。这是城里一个袍哥头子的老婆,从家里跑出来的。离远点,别提着脑袋瓜儿耍女人。

听着房东太太拜别的脚步声,躺在床上的母亲绝望了,她认定父亲必定死在运军器的途中,尸身跟着船的残骸在长江里漂走。

锣鼓声、爆仗、游行的步队,使全部山城彻夜不眠,好几个礼拜,都覆盖在八年抗战胜利庞大节日般的欢庆里。日本人投降,百姓当局筹办还都南京。重庆俄然呈现了权力真空。袍哥权势正在积聚,并更挨近当局,当局也重视依托处所权势稳固这个运营多年的火线。

我不晓得这段家史,有多少是大姐在过龙门阵瘾。说实话,大姐比我更合适当一个小说家。大姐没有受完充足的教诲,她的黄金光阴都被“文革”迟误了。如何追也追不回。有一次她对她畴昔的几个知哥知妹说,运气不帮手,如果能让她做个作家,她的经历充足写成好多部出色的小说。我一旁听着,替她抱屈,感觉她太可惜了。

大姐生性浪漫,老是没命地爱上甚么男人,我没法禁止她的报告,也没本领重新转述她说的故事。我只能顺着大姐的描述,设想这场一见钟情中的逻辑:一个乡间女人,敢为贞操冒死,长相又俏,或许恰是这个袍哥头心目中看家老婆的标准。他本身也是个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帮会小头子,本能地不信赖这个多数会里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转、赖在他床上的风骚女人。

大姐打了几个大呵欠,望望山腰,希少的几盏路灯在那一片黑漆中特别亮。她说归去睡觉吧。

她出了大门,一下愣住了:一辆新崭崭的黄包车停在那边,每个金属部件都亮得晃眼,穿戴整齐的车夫恭敬地等在一边。

沿江一带山坡上的吊脚楼,多数住着与江水有关的人:海员、夫役、小贩、妓女、逃犯,人来人去如流水,房钱也比城里便宜很多。阿谁女人住在一间吊脚楼里,除了洗衣,也接补补缝缝的针线活儿做。不提她的模样,就凭她自个儿赡养本身和孩子的节约无能,理应是海员追逐的工具,但是没有任何人去惹她,她仿佛也安于安逸,谨谨慎慎地度着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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