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抿着嘴，过了一会儿才道，“今儿的字帖断得好，归去以后有赏。你想要甚么？”
天子恍忽有了些笑意，“别这么说，朕向来奖惩清楚，你今儿帮朕省了三千银子，该当要赏你的，你有甚么心愿尽管说。”
她一怔，谦虚的低下头，“主子在，万岁爷有甚么叮咛？”
她肥胖，只消他略微一拉就翩然上了马车。
锦书一味的点头，“多谢万岁爷，主子眼下挺好的，甚么都不缺，甚么都不要，惟愿兢兢业业服侍好老祖宗，就是主子的造化了。”
味道嘛，有点儿寡淡，净水下的不能和宫里鸡汤勾兑的比，不过干清干净的，自有一番别样的味道。实在也不但是汤头的题目，是吃东西的表情，在宫里吃着糟心，到了宫墙以外就吃得舒心。她侧着头，想了想道，“主子也吃出宫外的味道来了。”
锦书跪着不敢起家，久久也听不到响动，内心直发紧，等着龙颜大怒，一脚把她踢翻，或者直接把她扔下车去。她暗揣，这是如何了？连这个忌讳都忘了不成？这如果叫太皇太后晓得了，本身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敷砍的。
“只是你也不消怕，到时候我天然打发人让你过乾清宫去。”天子说着，然后很快转过脸。窗上烫金雕花的框映着刻丝弹墨的幔子，那样暗淡深沉的色彩。
御前寺人惊呆了，手里的蛇皮鞭子几近落下来，只一瞬便回了神，立时合上车门远远退开。
锦书没转过弯来，看天子又是一副正襟端坐的模样，方才的口若悬河就像一场梦似的，心下长叹，到了外头戴上面具松快得那样，一旦回到本来的位置就是刻毒无情的一张脸，到底哪个才是实在的他？
锦书吃痛昂首，本能的想摆脱，可他的力量那样大，她越是挣，他握得越紧。她仓促失措，只觉剧痛入骨，再也忍耐不住了，悄悄哼了一声。他这才放开手，向她胸前探去……
天子拢动手，眼一瞟她，“出来了端方全忘了？不试菜就让朕吃？”
锦书内心没底，也不知他说的是甚么意义，只道，“万岁爷，路边上的小琐细吃不得，又没银针试毒，出了岔子如何了得！”
锦书贴着车围子站着，没天子的示下也不敢坐，只问，“万岁爷，您饿得短长吗？要不主子下去给您买个饼子吃吧！边走边吃也不担搁工夫。”
天子眼里浮出奇特的神采，似猜疑，又似欢乐，拉了她的胳膊道，“銮仪里的顶马都是聋子，惊不了。”
锦书骇异不及，碗里的汤荡起了波纹，她神采煞白，就像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，把她浇了个透心凉。膝盖一弯就跪下了，把碗放到一旁叩首，“主子该死，请万岁爷恕罪，那勺子是主子用过的，万岁爷稍等，主子这就下去再取一个来。”
锦书翻开车门把碗递出去，御前寺人接了还回摊子上，看天气渐晚，在车外打千儿道，“爷，再不归去就要下钥了。”
车帘子一放，御前寺人打马便走，直奔紫禁城而去。
天子冷冷的瞥他，亲侍当即住了嘴，乖乖的向馄饨摊跑去。
天子不爱听官面上的那些话，更但愿和她像浅显人那样对话。她是个聪明人，和聪明人说话不吃力。只可惜了，他们必定是敌对的，要像世仇一样的活着。她的和顺不过是大要上的，心底里不知如何恨他呢！他自嘲的笑笑，也好，面上的和顺也叫人受用，偌大的皇宫里，谁不是嘴上热烈背后里算计的！如何说来着……明是一盆火，暗是一把刀！他转过脸看着她，她眼里还存着害怕，他反倒安静下来。害怕好啊，宁要人怕，莫要人笑。就让她这么敬着他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