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春寒料峭的晚风,最是透寒砭骨。琳琅第二天起来,便有些气滞神饧,强打精力做了大半个时候的差事。画珠就问:“你别不是受了风寒吧?昨天下半宿只闻声你在炕上翻来覆去。”琳琅说:“那里有那样娇贵,过会子喝碗姜汤,发披发散就好了。”不想到了下半晌,却建议热来。玉箸见她脸上红彤彤的,走过来握一握她的手,“哎哟”了一声,说:“我瞧你那神采就不对。如何如许烫人?快去躺着歇一歇。”琳琅犹自强撑着说:“不必。”画珠已经走过来,连推带搡将她搀到炕上去了,说:“反正差事另有我,你就歇一歇吧。”
她这一病来势既猛,缠绵半月,每日吃药,却并无多大转机,那发热不时不退,只是昏昏沉沉。迷含混糊睡着,恍忽是十来岁那年抱病的时候,睁眼就瞧见窗上新糊的翠色窗纱。窗下是丫头用银吊子替她熬药,一阵阵的药香满盈开来。窗外风吹过花影摇摆,梨花似雪,月色如水,映在窗纱之上,花枝横斜,攲然生姿。听那抄手游廊上脚步声渐近,熟谙而亲热。丫头笑盈盈地说:“大爷来瞧女人了。”待要起来,他已伸出温凉的一只手来按在她额上。
英嬷嬷公然非常欢乐,说:“也不过是跟着主子久了,摸到主子一点脾气罢了,我们做主子的,那里能替太后老主子当家。”起家说:“可迟了,要归去了,预备服侍太后安设呢。”玉箸忙起家相送,又叫画珠:“天晚了,提灯送嬷嬷。”
琳琅忙存候,英嬷嬷却非常客气,伸了手虚扶了一扶。待她抬起脸来,那英嬷嬷却怔了一怔,方牵着她手,细细打量一番,问:“叫甚么名字?”又问:“进宫几年了?”
玉箸便笑道:“怨不得这孩子与嬷嬷投缘,人说富察氏出美人,公然不假。嬷嬷年青时候就是美人,画珠这孩子也是非常划一。”英嬷嬷放动手炉,牵了画珠的手向玉箸笑道:“你不过讽刺我这老货罢了,我算甚么美人,端庄的没人罢了。”画珠早禁不住笑了。英嬷嬷又问了画珠很多话,画珠本就是爱热烈的人,问一句倒要答上三句,逗得英嬷嬷非常欢畅,说:“老成慎重当然好,但是宫里都是老成慎重的人,成年累月的叫人生闷。这孩子爱说爱笑,只怕太后也会喜好呢。”
她一惊就醒了。窗上糊着乌黑的厚厚棉纸,一丝风也透不出去。药吊子搁在炉上,煮得嘟噜嘟噜直响。她倒出了一身的汗。小宫女出去了,赶紧将药吊子端下来,喜滋滋地奉告她说:“琳琅姐姐,你可醒了。画珠姐姐要去服侍太后了,大师都在给她道贺呢。”
琳琅一一答了,玉箸才问她:“好些了么?如何起来了?”琳琅道:“难为姑姑惦记,不过是吹了风,受了些凉寒,这会子已经好多了。”玉箸就叫她:“去用饭吧,画珠她们都去了呢。”
琳琅也觉着是冻着了,跟画珠回到屋里,坐在炭火旁暖了好一阵子,方感觉缓过来。画珠先自睡了,不一会儿琳琅便听她呼吸均停,显是睡得熟了。火盆里的炭火燃着,一芒一芒的红星垂垂褪成灰烬。灯里的油未几了,火焰跳了一跳,琳琅拔下发间的簪子拨了拨灯芯,听窗外风声凄冷,那风是越刮越大了。她睡得不沉稳,半梦半醒之间,那风声如同在耳畔,哭泣了一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