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唇边似恍忽绽放一抹笑意,倒是答非所问:“琳琅有一件事想求皇上。”天子“唔”了一声,道:“你先说来我听。”她微仰起脸来凝睇天子。家常褚色倭缎团福的衣裳,惟衣领与翻袖用明黄,衣袖皆用红色线绣龙纹。那样细的绣线,模糊的一脉,渐隐进明黄色缎子里去,如渗入了的赤色一样。又如影象里某日晨起,天欲明未明的时候,隔着帐子昏黄瞧见一缕红烛的余光。
她窘到了极处,只得端然道:“后主是昏君,皇上不是昏君。”
锦秋道:“万岁爷卯初就起家上朝去了,这会子只怕要散朝了,过会子必会来瞧主子。”
步辇稳稳地抬起,一溜宫灯簇拥着御辇,沉寂无声的宫墙夹道,只听得见近侍寺人们薄底靴轻巧的步声。极远的殿宇以外,半天皆是残暴的晨光,那样变幻流浪的色彩,橙红、橘黄、嫣红、醉紫、绯粉……泼彩飞翠浓得就像是要顺着天空流下来。前呼后拥的步辇已经出了乾清门,广漠深远的天街已经呈现在面前,远远能够瞥见气势恢宏的保和、中和、太和三殿。那飞檐在晨光中伸展出雄浑的弧线,如同最桀骜的海东青伸展开双翼。
碧落跟了她进了里间,看她取钥匙开了箱子,取出两只檀香木的大匣子,一一翻开来。殿中光芒暗淡,碧落只觉面前豁然一亮,满目珠光。那匣子里头有几对玻璃翠的镯子,水头实足,皆碧沉沉如一泓静水,好几块大如鸽卵的红宝石映着数粒猫眼,莹莹地流转出红色光芒,异化着祖母绿,白玉、东珠更是不计其数——那东珠皆是上用之物,粒粒普通大小,颗颗浑圆均匀,淡淡的珠辉竟映得人眉宇间模糊光彩活动,另有些珠翠金饰,皆是精美至极。她在宫中多年,向来未见过如此多的珍宝,她知这位主子深受圣眷,天子隔几日必有所赠,却没想到手头竟然有如许代价连城的积储。琳琅悄悄叹了口气,说:“这些个东西,都是平日里皇上赏的。我夙来不爱这些,留着也无用,你和锦秋一人一匣拿去吧。锦秋人虽好,但是定力不敷,耳根子又软,若此时叫她见着,欢乐之下难保不喜形于色。这些犒赏都未曾记档,若叫旁人晓得,不免会生祸端。你夙来慎重,替她收着,她再过两日就该放出宫去了,到时再给了她,也不枉你们两个跟我一场。”
因要视朝,天子卯时即起家,司衾尚衣的寺人宫女婢候他起家,穿了衣裳,洗过了脸,又用青盐漱过口,方捧上莲子茶来。天子只吃了一口就撂下了,又回身去看,琳琅裹着一幅杏黄绫被子向里睡着,一动不动,显是甜睡未醒,那乌亮如瀑布似的长发铺在枕上,如流云迤逦。他伸脱手去,毕竟是忍住了,回身出了暖阁,方跨出门槛,又回过甚去,只见她还是沉沉好睡。那杏黄原是极暖的色彩,烛火下看去,只是恍惚而暖和的一团晕影。他垂下视野去,身上是朝服,明黄袖和披领,衣身、袖子、披领都绣金龙,天子方才许用的服制,至尊无上。
她俄然忆起极长远的之前,仿佛也是一个春夜里,本身单独坐在灯下织补。小小一盏油灯照得双眼发涩,夜静到了极处,模糊闻声虫声唧唧。风凉而软,吹得帐幕微微掀起,那灯光便又忽忽闪闪。头垂得久了,颈中只是酸麻难耐,还是经心全意地忙动手里的衣裳,一丝一缕,极细极细的分得开来,横的经,纵的纬……妆花龙纹……那衣袍异化有陌生的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