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人,女人……醒醒罢……”王嬷嬷轻声地在帐外叫着。“现在入了冬,日子更加地短了。女人且起来坐坐,走动走动,身材也舒爽些。老爷见了,也放心。”
黛玉伸手取过枕边的绢子,拭了拭眼角的泪。缓缓起了身。雪雁见了,忙上前卷了帐帘,捧过熏笼上的衣物,嬷嬷帮她穿戴整齐。小丫环们一一捧过青盐、沐盆、巾帕,就在床边先净了口脸,提提神。
“女人可起了?”
“不是花中偏疼菊,此花开尽更无花。哎……玉儿,你外祖母欲接你入京同住(2)。”父亲兜兜转转,终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。
“映着这红枫,一刚一柔,别有一番风味呢。”那本玉楼春已是满极欲败之相,父亲又怎会看不出来,只怕是心机不在这上面吧。
“嬷嬷来了,女人还未醒呢……”
黛玉听了,也不诘问。另与王嬷嬷说了,让她差人去父亲那探听着,等父亲有了空,好畴昔存候。
母亲故去已近月余,连日地伏侍病中,守孝灵前,使得她即焦又燥,且忧且悲,撑到二七,黛玉就又病得下不来床。目睹得这几日气候高爽,衬得她也精力了很多,阖府才算松了口气。
那日母亲搂着她坐在窗边,一边轻声吟着此诗,一边为她指导江景。却不知,虽是隔着银蝉纱,但那熟谙的碧波千里,杨柳点翠,早已劈面将她卷进了光阴的长河,模糊又见着了高楼叠起、车辆如织……一时也分不清,她到底是眷着宿世,还是恋着此生……千年忧思,还复来往,只让她错将泪水作江水,奔腾而去不复回……表情荡漾时,不觉泪眼婆娑。却把那厢里的母亲唬到手忙脚乱,抱着她在舱中来回走动。口中一忽儿软语安抚与她,一忽儿让人急传大夫,一忽儿又先紧着丫头先拿两件贵重饰品来镇着命。彼时她于泪光中谛视着这斑斓的妇人很久,悄悄伏进她柔嫩的怀里,低声说道:“母亲,我在这里,我哪儿也不去……”
云莺上前为老爷奉了盏毛峰,又为黛玉的玫瑰茶续了杯,就悄悄地退了下去。
此情此景,犹在面前。谁晓得,她留下来了,母亲却走了,殁在了她们最爱的扬州……
“父亲但是出门了?”黛玉吃了两口牛乳,转头对云莺嘱道:“这两日,牛乳早晨睡前再与我吃罢,夙起拿本年新收的花露,煮滚了放两粒细盐,于我清清浊气。”
黛玉听了,知是美意,也就渐渐出了房。往东边亭子踱去。丫环们忙清算了一利器具,吃紧地跟了上去。
那边上月梅开了窗屉,下了隔纱。春柳领着抱头面的小丫头过来,为黛玉束开端发。换衣净手结束,黛玉方起家至外屋坐下。
“玉儿。”一声感喟般地呼喊,是她的父亲,林如海。
五六岁上,恰是小孩儿珠圆敬爱的时候。黛玉却因这一病,突然清癯了下来,形状里,竟略略带出些女孩儿的风骚娇态,如海看了,不免又想起了夫人,悲从中来,眼中也是一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