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间宝钗躺在绣榻上,裹了床秋海棠撒花薄衾,一把青丝散于青藤枕下,禁不住展转翻了几回身,才抬头躺平了。轻吁口气,这在宫里叫做“尸陈”,若如许睡了就等着挨训吧。在入宫前也经了几个月的端方训习,施礼走路弄得腰酸背疼,总算夜里可得安眠。黑沉一觉,再大的难事也轻了几分。哪想到到了那处所,竟连睡时都要提着心,那里还得安眠。方才与薛阿姨说时,有些话终不好出口,照她想来,那样处所过日子,恐怕难以长命。吃不得吃,睡不得睡,不几日就感觉整小我干敷敷燥哄哄,连带着表情都郁结很多,偏郁结了还不能分散,外头还得带着笑显着安稳暖和,岂不是多加一层郁结?此时再回想,倒把当时那点做人上人的心机歇了个洁净。命若都没了,还说甚么繁华繁华?!没个靠得住的娘家,没个立得起来的兄弟,在阿谁多探听一句话都得拿银子买的处所,出头之日只能是个痴想。到底还是本身家里好,现在再帮着薛阿姨打理铺子看再多帐本都不觉着恼人了,说甚么都是本身能拿主张的,是主子,那就是有奔头的事儿。倒是托了这几个月宫廷糊口的福,宝钗自此对家里府里的主子看得更明白了,行事也更加慎重,平常事更难触怒她,天然博了刻薄的名声,倒都是后话了。
这头薛阿姨寻了几个安妥人拾掇,本身携了宝钗往里屋歇着去,到底也有了些年纪,这大半日吵吵嚷嚷得下来,也非常乏了。宝钗见薛阿姨面有倦色,不由心疼道:“妈也真是的,不过是姐妹几个过来看看我,那里用得着这么大阵仗,看,倒把本身累着了吧!”薛阿姨见她小女儿态,又这么些日子没在身边待,更是眼里内心疼不过来,便笑着拍她道:“你个小没知己的,我还不都是给了给你涨脸?!”宝钗笑笑,一头叮咛同喜同贵上茶,又让找个手脚利落的小丫头来给薛阿姨敲腿。薛阿姨乐得受她奉侍,在一旁看了,只觉着本身家女人真是如何看如何好,谁都比不了。宝钗手里嘴里不断,内心倒是别样滋味。这几日内心多少深思,如何才气在这府里安妥安身,宫里走了一回,总不免要提及几句,如何说法才气起码教人未几思惟,连带着本日的衣裳金饰都是用了心的。却哪想到一群人来了,满口说的都是一别以后如何驰念,今夏生果如何脆甜,老祖宗赏星会如何热烈,宝玉如何调皮又挨了老爷一顿好训,凡此各种,竟没有一个问一句宫选的事情。薛阿姨人老成精,如何看不出来女儿心机,便在一旁笑着温言道:“自打来了这府里住着,真是开了很多眼界了。就说本日,一群小女人们,竟没有一个嘴碎多事多问的,真是好涵养。”宝钗听了看薛阿姨一眼,顾自拿指尖描薛阿姨袖上的滚镶。薛阿姨接着道:“那边头,虽是个繁华地,也是个是非地呢,女人家家的,天然不宜多问,若真的心心念念问这问那的,倒像本身在打甚么主张似的。只是,这话,终偿还是会有人问的,你内心有个底也好。”宝钗这才开口道:“妈的意义,阿姨恐怕今后会问起?”薛阿姨笑而不语。
这薛宝钗应的是侍选,虽说也是有品级的女官,又在公主身边服侍,算是有个身份的,说到底老是服侍人的。是以,以薛家的财势,现在无恙返来了,也是题中应有之意。除了贾母与王夫民气里另有所思,其别人只当应当如此的,便是薛阿姨,此行也不过是为了给宝钗在朱紫面前露脸添彩之意,她内心老是信那和尚的话多些。如此这般,宝钗展转想着要如何不贬身份地把这未能当选的事情揭畴昔,竟是白搭了一番心机,并无人是以疑她甚么。松一口气同时,却也减轻了另一番忧思――这贾府人等表示,可见本身即便不当选亦不是本身不敷之故,当是家里不肯女儿入宫为侍才如此。而究竟上,薛家倒是族中耆老联名荐选的,这哪是家属不乐的模样?再来她本身又多一重心机,总怕是本身在宫里行事有甚么差池,获咎了人而不自知才会落第的。偏她自打进那宫门起便打起了十二分谨慎,到处应对无不谨慎安妥,实在想不出来那里落了人言。且初时几位公主明显对本身多有喜爱,特别舒宁长公主更是每回点人前去必有本身的,如何厥后忽的就没了音信,好似那阵子风景不过是场梦普通。幸亏她性子慎重,虽前后落差如此,也并未暴露怨怼之意,还是依着端方谨慎度日,也让那些暗中看着的民气下感喟。临出宫前,到底还是将薛蟠淘来的那对鼻烟壶送了出去。柴寺人是舒宁公主跟前服侍的白叟了,要说那鼻烟壶虽好,却也难打动他如许的,实在是有两分爱才之心,才收了东西,让人给宝钗带了句话:“长公主说了,那日淑怡公主评戏评得有理。”好一通深思,才想起了那日被叫去陪侍各位公主在宫里小戏台子看戏,演的恰是《长生殿》,淑怡公主感喟道:“杨妃太可惜了些,要怪就怪她摊上这么个兄弟!”心下了然,总算晓得了本身落第的起因,又想起那探听事儿的俩鼻烟壶还是本身兄弟吃力寻来的呢,人间人缘际会,实在讽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