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日在珠界内待了，偶然便懒于出境，如果天□□热烈喜庆的，只怕受不得这容生不纳命的寂聊冷僻，李纨却只觉平静镇静。只这太一无伤经的“境”字一说，却了无停顿。干脆放在了一旁，取了其他的书来看。这日又翻到《狐说凡人》，玄狐说及凡人是非，言道：“凡人有云无事生非，恰是是非之妙论。所谓‘是非’者，不过是此人此时于此地之判，恰因此人此时此地只能做此番考虑，再无旁的能够，更加认定此‘是非’为‘真’。且凡人之考虑，发乎‘己’，限于‘知’或‘利’，又多为七情所扰，公允实重。故有言，人莫知其子之恶其苗之硕，皆因为此。”李纨读到此处，一时失神，不由得想起先前的迷惑――为何王夫人对贾兰的壮骨汤药那般态度。现在看来，从王夫人来讲，宝玉天然亲过贾兰，一则是隔代，二则贾兰之母本就不甚合她情意，这便是个“己”，既有“远近”亦有“好恶”。她又不知那汤药是灵界大门“魑魅庄”的方剂来的，一丝一毫差不得的，只不过当个平常的补方罢了，奇怪在于里头用的现成的药物都是可贵的珍品。如此一来，既不知此中之“险”，光看到了其药之“珍”，不免有所惦记。这便是“知”之所限，想来如果她对魑魅庄有所体味，再给她几个胆量也不敢让宝玉用这些东西。又有“利”，宝玉出息了，第一个要贡献的便是亲娘王夫人，贾兰出息了天然也要孝敬王夫人，但是前头有个亲娘李纨。便是为官做宰立了大功的，也只传闻封赏其母，少有先封赏其祖母的。如此一番想来，本身也难有所“怨”了，桩桩件件，几近是该当应分的“难堪”。想到此处，不由发笑。这下内心对府里人的言行行动，倒多出一份旁观细看的闲情来。
正说着，宝玉屋里传出一阵笑闹声，媚人神采微僵，常嬷嬷笑道：“宝二爷这里，老是这般热烈。”媚人道：“这几日园子里开了头茬的玫瑰花，二爷正淘漉胭脂膏子呢。”听得宝玉笑声，又听他嚷嚷：“快快拦住，待我抹她一脸！”便见一个极其水灵的小丫头掀了帘子跑出来，一身水绿衫子好生美丽，常嬷嬷看了道：“好俊丫头！”媚人道：“这去了个可儿，老太太便把这个小丫头给了宝玉，是起初赖嬷嬷奉上来的，别看年事小些，针线工夫是一等一的好。在老太太屋里时，除了老太太的针线旁的甚么都不干的。二爷给取了个名字，叫晴雯。”常嬷嬷又看了那丫头几眼，笑道：“这名字也俊得很。”
李纨晚间取了竹纸，变更神识刻画图样，不过半晌工夫。又将新得的图样放在流年偷换阵中，待其色古旧，方收了起来，几今后许嬷嬷公然又来，收了图样细看，不开口地奖饰李纨实在有些手腕。李纨笑道：“家里几代都好书画，不免有真假之说，我虽鄙人，那些蒙人的手腕总晓得些的。”许嬷嬷点头笑道：“这便是忠臣要比奸臣更奸方才气行。”
回到了院里，李纨又在忙活贾兰的补药香汤，常嬷嬷便跟闫嬷嬷叹道：“这宝二爷那边，刚去了个丫环，便赶着给添上个更好的。哥儿的奶嬷嬷，这么些日子还没半分动静。”闫嬷嬷道：“奶奶倒是巴不得如此，又来个东探听西探听的，还得吃力对付她。”常嬷嬷道：“话虽如此，到底这太不平了些。”闫嬷嬷道：“现在这府里，风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，老太太看的着的处所，还得往明丽鲜妍了安插，旁的嘛，就难说了。”常嬷嬷嗤道：“越是这个时候，越是一个个都想往自个儿兜里装，眼看着要沉的船，谁能救？不过是各自多装些金饰罢了。”闫嬷嬷笑道：“你既明白，又不平甚么？”常嬷嬷也笑了，拍一动手道：“幸亏大奶奶是个有福分的，这许嬷嬷也是个无能的，今后哥儿再得个好出息，真是甚么都有了。”闫嬷嬷听了不住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