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活到现在,最不能放下的,便是统统与他生命存在交集的人。不管是爱是恨,是敌是友,只要能瞥见他们,能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好,他也心安。
“劭儿,从今今后,既然加了这顶豫章太守的乌纱帽,你便是我东吴官吏了,”顾雍替爱子整整发冠与流花结,“你十岁有五时举孝廉,而后一向读书而不闻政事,为父怕你下车伊始……”
“罢了罢了……”一时候千言万语难以言尽,转而化作一声长长的、饱含情素的感喟,“劭儿,为父只要你记着一句话——并且这一辈子,都不能忘怀。”
当年的谈笑仿佛还在甘宁耳边反响。运气真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路程,当年他还在黄祖阵营,第一个熟谙的江东将领便是周瑜;现在最令他绝望的人,也是周瑜。
顾劭悄悄地听着,也不作声。微低着头的角度让父亲恰都雅不到他的神采。
那神采里已然褪尽了昔日的暖和,转而涂上了一层六亲不认的、冰霜般的色彩。
声音铿锵有力,与其说是提示,不如说是号令。
实在甘宁内心的设法,自从周瑜说出“交给你个任务”的时候,便已经决定了。固然,作为周瑜部下的一名浅显将领,甘宁也不敢公开违逆周瑜的意义,但凡是贰内心决定的事,他必然会不吝性命地,做到底。
“罢了罢了,你此人蛮成心机,叫甚么名字?此后我当你是兄弟了。”
“为甚么?”顾劭心中悄悄吃惊,白净的面庞上倏忽浮起一丝尴尬的神采,“莫非即便孙氏方略有误,也要悖逆天理行事吗?”
顾雍略微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些为人家严不常有的垂怜与体贴。在爱子发髻间游走的那双粗糙丰富的手也微微颤抖。
“交给我吧,”甘宁果断道,“谨尊军令,一旦太夫人看得上刘备,就在北固山半山腰,要了他的命。”
“父亲请讲。”
甘宁心不在焉,目光投射到一个位置,定格了似的,很长时候眸子都一转不转。一起上,从白杨树冠里收回的蝉鸣声此起彼伏,一浪高过一浪钻进耳朵。风很热,异化着小贩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喊,有气有力地劈面而来。两人胯下的玄色马儿也放慢了法度,耳朵不断扇动,鼻孔里喘着粗气,四条腿灌了铅似的。
……
当初你曾对我说过,但愿我不要介入东吴政坛。当时候的周都督起码另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情义,起码我信赖这话是你真正发自内心说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