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珠说,“表姐在美国报社上班,她最讨厌美国人。美国人自来熟,熟谙你没几天就搂着你乱开打趣。”
世人问她笑甚么。
宝来讲,“瞧,她刚才从外头急仓促跑进屋里来,脸就是这个番茄色,拉着我跟我说,‘外头有个美国人,站在花坛前不出声,穿黑礼服,比她爸爸书房油画上的许拉斯还标致。’洗完澡以后又跟我说,‘爱情真好,如果能在结婚前爱情一回就好了。’”
有人又想起那条被嫌弃的袴子,可贵歌颂道,“倒比穿丝袜便利的多,不轻易破。”
雅德林立即岔开话题,隔着半张桌子问她,“昨晚在图书馆呆到很晚?”
她听闻,瞪他一眼,转头和人道别。
本地女孩们打趣说,“一看就是美国车,英国人可不兴这类色彩。”这老牌帝国还是是殖民地女孩们的最爱。
露西说,“是呀。说接她去浅水湾,天没亮就来等着了。”
她揉揉眼, 困顿的起床来。奶油色的台灯亮了一晚, 照着窗户外头透亮的海。房里只剩她一人,西泽不见了人, 拖鞋、浴巾整齐拾在门边。若不是浓厚的石楠味提示她昨晚确有其事, 不然她恍然还觉得只是在春季里发了个梦。
“英国人还是美国人?”近东来的女孩子问。
宝珠低头看一眼,俄然猎奇,“哎,May穿的是甚么?”
她想起露西周特地为她打圆场,嗯了一声。
餐厅正对花圃,共同修女们弥撒的声音,餐厅里餐匙瓷盘滴儿当啷响,恰是热烈的时候。如果不是因为是礼拜六,平常这个钟点宾舍里只剩下这群修女。
她笑起来,“他同时约会七八个女孩,我也要跟他一样吗?”
一转头,西泽站在门廊上,大略是想奉告她车来了。见她穿长袖长裤,笑一笑,英文问她,“穿这么多?”
她站起来后退几步,解释说,“就是袴子,工装袴。美国西部工人多,李维斯发明给他们穿的,耐磨,也不消洗。三藩市时髦了很多年,本年风行到东边去,平常美国人也爱穿。”
“我吓了一跳,觉得英国人来抓人。细心一想,才想起这里是香港,不是租界,对中国人坏的倒不敢那么明目张胆。因而我就跟他说‘你好,早上好’,他在跟花王发言,转头来,‘嗯,早上好’,哗,口音是美国的,神态跟美国人又是两样。”
有人立即说,“我觉得你真和瑞柏何约会去了。”
第二天是闹钟将她唤醒的。烟台产的马蹄表在宿舍楼走廊绝顶绝望的响, 这是最后一道用饭铃。露西笃笃笃地来捶她门,声音锋利又焦急:“哎哟我的女人,睡到几时了都?”
她说,“牛仔裤。袴子。”
淮真往窗外望去,看了他好半天,设想不出许拉斯长甚么样。见宝珠盛牛奶,也舀了两勺麦片问嬷嬷要热牛奶,取了碟炒蛋,和宝珠一起在桌子最绝顶坐下来吃。
“美国人。我刚才出门同他说过两句话,听出口音。”宝珠是上海来的,在上海念过美国粹校。
宝珠气得端起麦片碗从她中间走开,离得远远地,又叫嬷嬷给她盛了碗牛奶。
有高年级生笑着说,“提及美国人,我总还觉得都像大提琴课的托雷先生一样,矮胖秃顶,大红的酒糟鼻头。谁晓得竟然这么年青……真是吓人一大跳,是不是?”
雅德林大声打断她,“为甚么别人非得在早餐桌上宣布?光是被瑞柏截在山道上,就够有些人妒忌的了,保不齐又提及这件事,还会被人当夸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