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,星子被厚云捂得严实,一丝光都透不出来。破庙内,蛛网横七竖八,佛像缺了半边脸,金漆剥落,慈悲不再,倒像个冷眼旁观的邪祟。我在墙角铺好铺盖,刚吹熄烛火,风声便灌了出去,在庙内打着旋儿,吼怒如鬼哭。就在困意将袭未袭之时,一阵模糊约约的哼唱声,顺着风的尾巴,悠悠飘至耳畔,曲调哀怨,似是女子在低诉衷肠,又透着无尽悲戚与不甘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我鼓足勇气,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声音却破裂得不成模样。女鬼并不作答,身形如鬼怪般欺近,伸出枯瘦如柴、指甲乌黑且苗条的手,直勾勾朝我抓来,指尖划破氛围,收回“嘶嘶”声响。慌乱间,我摸到身边画箱,手忙脚乱抽出画笔,朝着女鬼挥动,笔尖蘸着的朱砂颜料,甩出几点红渍,触到女鬼身上,竟让她收回凄厉惨叫,身形瑟缩后退,隐入暗中角落,可那怨毒目光,仍死死盯着我,仿若下一刻就要将我生吞活剥。
拂晓时分,天光艰巨地漏进破庙,我仿若从鬼门关逃回,拔腿跑回村里,寻到那老叟,求他讲讲女鬼来源。老叟长叹一声,神采悲戚,道出后果:多年前,村里有个貌美的女人,与本土墨客相恋,私定毕生。可女人家中嫌贫爱富,棒打鸳鸯,将她许配给富户作妾。迎亲那日,女人身着红嫁衣,宁死不从,奔至断桥,哭号着等墨客来救,却望穿秋水,绝望之下,投了溪涧,香消玉殒。自此,每夜她怨念聚形,在断桥盘桓,见着生人,便当作负心汉,或是冷眼旁观她惨状的冷酷世人,恨意滔天,欲索性命。
那座断桥,高出在荒村外头的野溪之上,像是光阴断裂的残章,被弃置在这幽僻之地,长年氤氲在湿冷的雾霭里。桥身的石栏残破不堪,雕纹被风雨腐蚀得恍惚难辨,如同一张张哭号后扭曲的面庞,诉说着往昔无人问津的故事。
断桥边的红衣女鬼影
我大气都不敢出,伸直在墙角,身子抖得像筛糠,那女鬼却似被甚么牵引,缓缓飘进破庙,衣袂飞舞,带起一股子腐臭气味,与庙内尘封多年的腐朽味混在一处,熏得人几欲作呕。她在佛像前停下,抬头“咯咯”怪笑,笑声锋利,震得庙顶簌簌落灰,而后猛地转头看向我,咧开嘴,那黑洞洞的口腔里,似有无尽暗中要将我吞噬。
待最后一缕怨气散去,夜空星子灿烂,似为她点亮往生之路,清风和顺拂过,带走她的哀伤,再看断桥,虽还是残破,却没了阴沉寒意,似也在这夜重获安宁,我清算行囊,带着这段奇遇,踏上新的旅途,愿那红衣女鬼,终能寻得魂归处,于此岸花开之地,与夫君相逢,再无执念与哀怨。
我是个四周游历写生的画师,误打误撞寻到此处,暮色正像墨汁般在天涯肆意晕染,瞧着这断桥在昏黄中别有一番古韵,便想着寻个近处农家借宿,明日好将此景绘于纸上。溪边有个老叟,蓑衣斗笠,正哈腰清算着鱼具,我上前扣问,他抬眼,目光浑浊却透着错愕,嗫嚅着嘴唇:“后生,莫要靠近那断桥,特别夜里,有脏东西呐!”我心头一凛,可年青人的猎奇与固执作怪,只当是乡野科学,谢过老叟,仍朝着断桥边的破庙走去,决意在那儿落脚。
我一个激灵坐起,寒毛直竖,抱紧被褥,借着那透过窗棂的暗澹月光,望向断桥方向。只见雾霭当中,一抹素净的红影闲逛闪现,像是一朵绽放在鬼域路上的此岸花,夺目且疹人。那身影垂垂清楚,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,长发如瀑,几近垂至脚踝,却遮不住她那惨白如纸的面庞,双眼浮泛,唯眼角挂着两缕血泪,殷红刺目,好似在暗夜泣血。她赤着脚,踏在断桥的残石上,每一步都像踩在民气尖,“哒哒”声在沉寂夜里传得老远,周身披发着彻骨寒意,令周遭氛围都似结了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