唱别久悲不成悲非常红处竟成灰
然后那一幕,我此生难忘,火光舔过木偶一身瑰丽舞袖歌衫,燎着了椴木砥砺的细巧骨骼,烧出哔哔啵啵响动。那一刹时它忽地动了,一骨碌翻身而起,活人似的悠悠下拜,又端然又娇媚地对着老爷子作了个揖。它扬起含泪的脸儿,俄然笑了笑,咔一声碎入炭灰。
嘲笑谁恃美扬威没了心如何相配
实在我看不太懂戏文里咿咿呀呀悲欣交集,但那伴着盘铃乐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触目惊心,即使晓得只是丝线牵出的举手投足,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搀,看完叫人不得不叹一声:真不愧演了一辈子。我由衷说:老爷子您可真不愧演了一辈子。老爷子听着这句,也抱着木偶笑了笑,笑完,神采就变了。一辈子啊,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儿,活成这么个怂样,就这么糟蹋了自个儿这一辈子。怪谁?还不是怪这玩意儿。他盯着怀里那精美木偶看了半天:大雪滔天,棉衣都置备不上,这一冬眼看都要过不去了,还要你做甚么呢?都不如烧了――还能暖暖身子。还没等我回过神来,老爷子手一扬,木偶就进了火堆。我拦也拦不住,话都说不出,满脑筋只剩一句可惜。
将谦虚和顺成绝对
盘铃声清脆帷幕间灯火幽微
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
用甚么暖你一千岁
你蕉萃我替你明丽
我就是在阿谁大风雪的夜里,在那座庙里,遇见了他们。演傀儡戏的白叟,和他的木偶。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。老爷子破衣烂衫,年纪充足半截身子入土,随身没半点值钱玩意儿,除了那木偶――那木偶是个娇贵女孩儿模样,做工太好,娇贵素净得刚刻画出来似的,神情栩栩如生,眼角挂着一滴泪惹得我都心猿意马,好险没伸手去接。天然接不着的。
假定你舍一滴泪假定老去我能陪
他们迂回曲解我却只由你安排
偶遇也算有缘,夜深雪大无事可做,我同老爷子凑着一堆火边烤边聊,话匣子一开便合不拢,听他唠唠叨叨多数个时候,畴前事讲了个底儿掉。讲他小时候多么贪玩,一闻声盘铃声就收不住脚,晓得是演牵丝傀儡的卖艺人来了,就奔着那小戏台子去,给三尺红绵台毯上木偶来交常常演出的傀儡戏勾了魂儿,一欢畅,干脆学起了傀儡戏。家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,见是真止不了,也只好由得他去。就这么入了行,也演了一辈子。
我和你最天生一对
案牍:余少能视鬼,尝于雪夜野寺逢一提傀儡翁,白发褴褛,唯持一木偶制作极精,好像娇女,绘珠泪盈睫,惹人见怜。时云彤雪狂,二人比肩向火,翁自述曰:少时好观牵丝戏,耽于盘铃傀儡之技,既年长,其志愈坚,遂以此为业,以物象人得意其乐。何如流落毕生,居无所行无侣,所伴独一傀儡木偶。翁且言且泣,余温言释之,恳其奏盘铃乐,作牵丝傀儡戏,演剧于三尺红绵之上,度曲咿嘤,木偶傲视神飞,虽妆绘悲容而婉媚绝伦。曲终,翁抱持木偶,稍作欢容,俄顷恨怒,曰:平生落魄,皆傀儡误之,天寒,冬衣难置,一贫至此,不如焚。遂忿然投偶入火。吾止而未及,跌足叹惋。忽见火中木偶委宛而起,肃拜揖别,姿若生人,绘面泪痕宛然,一笑迸散,没于篝焰。火至天明方熄。翁顿悟,掩面嚎啕,曰:暖矣,孤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