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渊依托于端木翠对既逝之事的心结而存在,你既决意不再耽留顾虑,我也无谓再留,倒是很有几分“你既偶然我便休”的傲骨。
她没听清展昭在说甚么,眼皮就合上了。
即便晓得是假,见见也好。
展昭紧走两步,稳稳扶住她。
那边,犹有几道曙光高低浮游未曾撤退,见两人现身,顿时雀跃,似是呼唤二人快走。
展昭伸手与她交握,顷刻间天旋地转,身如片叶入湍流。半晌工夫,风息气定,睁眼看时,已在冥道。
展昭没有动,他也昂首看那轮月挂。这轮玉轮,曾经照过端木将军,照过他,也照过千万千千他有幸会面和未曾会面的人。月只一轮,人却万千,他记得这轮明月,这明月,却一定识得他。
端木翠此番历劫,身入沉渊,乃是因为沉渊之怪探得了她的心结。她的心结并非纯真地牵挂毂阊,而是庞大很多,有乡愁有离恨有情有爱有责有义,这统统,变幻成阿谁他见到的端木将军。端木将军始终未能分开沉渊,她生于沉渊,死于沉渊,就如同两千年前的端木将军,生于西岐,死于牧野,一缕亡魂,绕乡三匝。
“嗯。”
这红日大得让人咋舌,几近占有了东面的半个天空,赤焰张炬,金光到处,本该是一片灿烂,偏最东面的处所,似是打翻了砚墨般洇开一团。这墨色垂垂扩大,敏捷漫延。
一步迈出,尚未看清面前事物,一柄扫帚当头砸下……
端木翠不说话,俄顷昂首看展昭,双眸当中,像是蓦地间堕入庞大的苦楚和荒凉。
端木翠的心结,是解开了还是没有解开,又有甚么首要的呢?他只晓得,面前的她,眼中看得清楚,内心透亮如镜,她晓得甚么叫时过境迁,晓得要罢休,晓得要分开。有些心结是活结,久解不开会作茧自缚,但有些心结,却能开出花来。
现在他俄然就明白了。
那根拐杖既是沉渊之物,亦是留之不住,杖身上展昭的笑容,顿作灰散。
展昭心中不忍,扶她站定,踌躇了一回,低声道:“我在西岐军中,传闻三日以后,毂阊将军要攻崇城。只不知为何,竟然提早了,或许……”
她俄然收声。
仿佛只是睡了一小会儿,就感到展昭在唤她:“端木,醒醒。”
冥道以内寒气上涌,冰封只在斯须,展昭从速拉住端木翠:“走。”
“喂!”端木翠瞪他,“这是你家的玉轮吗?还看!”
“一起往西?”
语罢,也不等展昭,一手扶墙一手拄杖,独自下阶,下了两步终觉费事,因而扶着墙一级一级地跳。
这话他原不想说,他对端木翠与毂阊的干系,并不切当晓得,但既已谈及“大婚”,想来非比平常,端木翠既至沉渊,一草一木都念念挂怀,遑论毂阊?
端木翠极低地叹了口气,将目光转向甬道入口。
向闻有为一人而倾城,今次为了端木翠,颠覆了一方天下。
然后,三人面面相觑,没动静了。
“一向往西,沉渊东南北三面广袤无极,活路在西,我们一向走,很快就能出沉渊。”
展昭尚未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,身周已尽数化作飞灰,风急且啸,目几不能睁,浑沌当中,端木翠低声道:“展昭,我们归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