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找傅渊渟,说难不难,说易不易。
薛泓碧终究哭出了声,他蜷起手脚,将整张脸都埋进臂弯,不叫旁人看去一眼。
“她美不美?”傅渊渟把玩着酒壶,唇角上扬,“二十多年前,她是这南阳城首屈一指的红倌人,多少报酬她倾家荡产也心甘甘心,可惜那些缠绵倾慕都跟着容华老去一并衰减,她又不肯给人当妾做小,干脆在十年前自赎己身,留在这里安度余生,常日里只教女人们端方,管着绿柳巷这一亩三分地儿,若不是看我扎眼,今晚这曲子也是懒得服侍的。”
“她说……本身是杀手,在收养我之前杀了很多人。”
薛泓碧一口气哽在喉咙里:“……他不是死了吗?”
她穿戴重紫的罗裙,发髻上簪了红色绢花,面上青黛脂粉用得略重,却将浓丽与媚俗完美融会,是残花败柳,也是浓墨重彩。
院门没锁,薛泓碧走出来的时候,女人刚好弹完一曲,度量琵琶袅娜站起,俯身衔走傅渊渟手里还剩半盏的酒杯,抬头一口饮尽,抛下个如丝媚眼,摆着腰肢回屋,将全部院子都留给了他们。
傅渊渟本是不喜唉声感喟的人,可自打见着了薛泓碧,他感喟就格外多。
即便白梨以移花接木之术将他带出都城,活过来的也只要一介白身薛明棠。
梧桐落叶的老旧小院里,女人坐抱琵琶,她已颠末端四十岁,低头时暴露的脖颈肌肤败坏,折坐的腰肢虽还细瘦却不婀娜,即便经心梳好满头云发也掩不住那几缕斑白,就连指尖戴着的玳瑁甲片都已不再亮光灿烂,被年复一年的弹唱磨出了细纹,一如她没法挽留的韶华。
傅渊渟改正道:“精确来讲,正因他们插手,宋元昭才决定建立飞星盟,奥妙招揽九宫,你娘主掌离宫,你爹隐于幕后。”
“人这一辈子能活成甚么模样,关头还得看本身,怨天尤人都是无能之辈的宣泄罢了。”傅渊渟给他倒了杯酒,“来,尝尝。”
“她……”薛泓碧有些磕巴隧道,“就为了一个男人,她竟然叛出门墙去刺杀侯世子?”
傅渊渟哈哈大笑,分给他一只洗得发白的牡丹坐垫,两人肩并肩坐在一块儿,浑然看不出两个时候前的剑拔弩张。
薛泓碧一腔对严父慈母的神驰之情尚未升起,就在这两句话间“啪嗒”摔了个稀碎。
傅渊渟坐在她身边,醉眼迷蒙听那令人脸红心跳的艳曲小调,酒壶在指间腾挪闲逛,好几次差点坠地,常常又在脱手之前被手指勾住,如挑逗美人笑靥,若即若离。
傅渊渟背倚梧桐树干,渐渐喝下壶中最后一口残酒。
薛泓碧:“……”
薛泓碧的眼睫颤了颤,轻声问:“以是……我爹娘实在是好人,你也是好人?”
“若以成王败寇论,确切是九贼。”傅渊渟不怒反笑,“昔年先帝驾崩,合该监国太子即位为帝,却在那节骨眼上暴毙,并非是大悲之下罹患急病,实乃继后萧氏令人下毒暗害,以此让她的儿子能够名正言顺地篡位,而这件事朝廷里不是没人晓得,只是没有证据。”
南阳城里有很多囊中羞怯的闲汉进不去怡红院,就转去绿柳巷找乐子,幸亏此时天还没亮,巷口搔首弄姿的妓子俱没了踪迹,薛泓碧心下略松,抬步走了出来,刚走没几步,就听到一阵琵琶乐声。
薛泓碧毕竟年纪尚小,常日里路过青楼都绕着走,头一次听人细说风尘女子的平生,不觉鄙夷,反而似有所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