攻城方面冲锋、渡壕,常常都不困难,但一等正式攀登城墙,却常常被城上抛下滚木擂石来,打得是臂断腿折——那玩意儿可比弓箭能力大,也轻易取准。成果一瞧带着的绳索大多被堵截,架起的梯子大多被砸碎,攻城方也就只得发一声喊,狼狈而逃了。然后清算败兵,重组阵列,又得破钞很长时候,几近是攻一趟城的两到三倍……
回营见过裴氏——遵循礼节,出而返之,必须先向长辈通报——裴氏问他攻城的环境,裴该随便对付两句。裴氏又问:“文约觉得,王正长能够守得住阳夏么?”裴该摇点头,连说了三个“难”字。
裴该空着肚子,同时表情也空落落的,单独一人骑着马返回蒗荡渠四周的营地。这一起上,连续有胡骑纵横来去,通报信息,保护通道,他底子是逃不了的——并且就算想逃,又要如何接走裴氏?
裴该眯起眼睛来细细一瞧:“我也传闻过羊马垣……壕内矗立处,莫非不是么?”
随即便曼声吟诵起来:“朔风动秋草,边马有归心。胡宁久阐发,靡靡忽至今。王事离我志,殊隔过商参。昔往鸧鹒鸣,今来蟋蟀吟。情面怀旧乡,客鸟思故林。师涓久不奏,谁能宣我心?”最后说:“似此等人物,死了岂不成惜?”
帐内一时候堕入了难堪的寂静当中。裴该愣了一会儿,正想告别退出去,就听裴氏嗫嚅着说道:“都是我害了文约,若非为我,文约又何必身罹如此险境……”
别的两个方向,裴该固然未曾目见,想来也应当差不太多。战后他听到有人向石勒禀报,计点前后战死兵卒百五十人,重伤者倍之。
二人出帐并不甚远——芸儿本来在帐外等着服侍,见状欲待跟从,却被裴氏摆摆手禁止了——裴该摆布瞧瞧,月色之下,火把的光芒与暗影交叉,一如可骇猛兽,但除非真能隐身吧,六七步内也很较着地并无第三人。他这才靠近裴氏,抬高声音说道:“若非姑母相救,侄儿早便死了,现在暂栖胡营,乃是侄儿志愿援救姑母,以报恩德。设姑母有不讳,侄儿唯死罢了!则身上肮脏,恐怕再也无可洗清……”
但裴该毕竟是见过宁平城表里那番惨况的,他晓得这不是游戏,那一个个倒下的,都是活生生的人,不管汉人还是胡人,一样有皮肉骨肉,也会感受疼痛,也会陷于濒死的绝望当中……倘若统帅都和他现在似的阔别疆场,比方说宁平城之战中的王衍,只在中军接管战报,或许那些倒下的,战死的,就只是些冰冷的数字罢了吧。
裴该点头应诺:“侄儿理睬得……”
差未几正五时分建议的进犯,仅仅在南城方面,蘷安就前后构造起了三次猛攻,每次大抵投入三到五千人,却全都铩羽而还。
对于裴该来讲,那种天国般的惨况是别人生的开端,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讲,倒是生命的起点,即便有所悔过,也已经来不及了。当然,也有很多至死不悟之人,比方说王衍……
战后,张宾问他:“裴郎,本日观战,有何感触?”裴该不由长叹一声:“故云‘兵者凶器也,贤人不得以而用之’……”张宾笑问道:“我军可还雄浑么?”裴该心说雄浑个屁啊,这封建期间的军队,特别是乱世中靠着强拉和用食品勾引招拢起来的军队,也不过就一群武装暴民罢了,冠以“军”字,的确是对这个字最大的欺侮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