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冷月如霜 > 第14章 夏泠【十三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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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后是天子平而稳的呼吸,如果不是夜如许温馨,浅得几近听不见。这类她最厌憎的声音,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,就令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深处的烦恶,连带着对本身亦恨之入骨,此时胃中出现酸水来,只是感觉恶心作呕,每次吃完药后,总有如许衰弱的一刻,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再属于本身,连身材都虚幻得轻软。她悄悄地躺了半晌,终究有了力量,无声无息地分开床榻,借着淡白的月色,能够瞥见本身平金绣花的鞋子,重重瓣瓣的金线绣莲花,裸的足踏上去,足踝透出瓷一样的细致青色,那莲花里就盛开出一朵青白来。她垂下眼去,这世上再也无皎皎的洁白无瑕,哪怕是月色,透过数重帘幕,那光也是灰的,淡淡的像一支将熄未熄的烛,昏黄得连人影都只能勾画出浅浅几笔。她落足极轻,几近无声地穿太重重的帐幔,守更的宫女还在外殿的烛台下打着盹,她立在那边,顺手拿起案台上的烛剪剪去烛花。如许闷热的夜里,连小小的烛光亦感觉灼人难忍。烛芯间一团敞亮的光蕊,仿佛一朵小巧的花儿,不过一顷刻,便红到极处化为灰烬。

皇宗子虞杼年方三岁,本来随生母涵妃居住,自从涵妃被贬斥,便由四名乳母并六名内官,陪着皇宗子依华妃而居。这几日因气候酷热,皇宗子中了暑,每日哭闹不休,天子正为此事烦恼,听豫亲王如是说,点了点头:“也好。”便命人传程远出去,但见程远低头沮丧施礼见驾,天子又气又好笑,斥道:“瞧瞧这点出息。”程远苦着脸道:“奴婢胡作非为,还请皇上惩罚。”天子道:“朕也不罚你了,有桩差事就交你办,你马上回一趟西长京,去传朕的旨意,命涵妃往东华京来。”

天子“哦”了一声,说:“那就去奉告淑妃一声,本日朕与七弟用膳,不必等朕了。”程远刚退出数步,天子忽又叫住他,“淑妃这几日胃口不好,只怕是贪凉伤胃而至,叮咛她别由着性子贪用生果凉蔬,那些东西伤脾胃。”程远应了个“是”,天子又道,“另有,传太医请脉瞧瞧,别担搁成大弊端了。”程远顿时面有难色,天子晓得如霜夙来脾气偏执,最是讳疾忌医,传闻要传太医,便如小孩子听到要吃药普通,只怕会大闹脾气。天子道:“就说是朕的旨意,人不舒畅,怎能不让大夫瞧。”

这一觉竟然睡得极好,醒来时红日满窗,她顷刻间有一丝恍忽,仿佛还是小女儿时分,绣楼内室中,歇了晌午觉醒来,奶娘在后房里拣佛米,四下里寂然无声。唯见窗隙日影静移,照着案几上瓶中一捧玉簪花,洁白挺直如玉,香远宜清。她拈起一枝花来,柔嫩的花瓣拂过脸侧,令人神思迷离。窗上凸凹的斑纹透过薄薄的衣衫,烙在手臂上,细而密的缠枝图案,枝枝叶叶蔓宛生姿。翠荫浓华深处模糊传来蝉声,仿佛另有笑语声,或许是小环与旁的小丫头,还是在廊下调皮,拿了粘竿捕蝉玩耍。过得半晌,小环自会喜滋滋拿进只通草编的小笼来,里头关了一只蝉,替她搁在妆台上。

如霜还是望着镜中的本身,过了好久,方才淡淡地答:“好吧,但愿他不悔怨。”

如霜渐渐地将药一粒粒搁回瓶中,每粒落入瓶底,就是清脆的一响,“嗒……嗒……”粒粒都仿佛落在民气上普通。她望着镜中的本身,因她眉生得淡,眉头微颦,以是用螺子黛刻画极长,更衬得横波入鬓,流转生辉。这类画眉之法由她而始,现在连宫外的官眷都纷繁师法,被称为“颦眉”。传闻经此一来,市道上的螺子黛已经每颗涨至十金之数,犹是供不该求。御史专为此事递了洋洋洒洒一份谏折,力请劝禁,天子置之一哂,今后命宫中停用螺子黛,唯有她还是赐用,仅此一项,银作局每月便要伶仃为如霜支用买黛银千余两。华妃为此语带挖苦,道:“再如何画,也画不出第三条眉毛来。”此时如霜眉头微蹙,那眉峰模糊,如同远山横黛,头上赤金凤钗珠珞璎子,极长的流苏直垂到眉间,沙沙作响。偶尔流苏动摇,闪出眉心所贴花钿,殷红如颗饱满的血珠,莹莹欲坠。她顺手撂下药瓶,以手托腮,仿佛小后代困思倦倦,过了半晌,唇角方浮起一缕笑意:“他想如何样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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