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傍晚时分,又下起雨来,只闻雨打竹叶,沙沙有声,萧瑟秋意更浓。多顺在檐下煎药,忽见宫人打着伞,扶着如霜进院中来,忙放下扇子,迎上去叫了声“慕女人”。
他道:“城中疫病横行,以是才送了你来寺中养病。”
他直咳得五脏六腑都模糊作痛,最后终究缓过一口气来,用力推开她的手,声音微哑,几不成闻:“该死的人并不是你,该死的人是我。”
本来她叫如霜。
如霜娉婷为礼:“王爷。”
豫亲王将这几道奏折看了数遍,每看一遍,眉头便皱得更深一分。早已经是深夜,多顺数次出去,不敢催他安息,只是端茶递水,豫亲王最后终究阖上奏折,命多顺熄了灯,这才睡了。
耳畔似闻声如霜低低地惊呼了一声,他只感觉天旋地转,站立不稳,终究堕入恍惚而柔嫩的黑暗里去了。
他愣住脚,如霜似是鼓足勇气,道:“叨教王爷,为何不让如霜回家去?”
他不能作声,那宫人不见如霜应对,怕有变故,便要下榻进屋来看视,豫亲王听到她窸窸窣窣在地上摸索鞋子,心中一急,恰好如霜将他袖幅压住大半,一时抽不出来,破窗而出已经来不及了,如果被宫人冒然出去撞见,那可如何是好?听她已经趿鞋而起,脚步声渐近,不及多想,他翻身跃入床内,拉过锦被盖在本身身上,左手一挥,双钩被他掌上劲风所激,泛动而起,青色纱帐无声垂落而下。那宫人已经转过槅扇,又悄悄叫了声:“蜜斯?”
如霜久病初愈,多顺见她不过穿了件杏色夹衣,下头系着月白绫子裙,裙角已经被雨濡得半湿,素衣净颜,倒有一种楚楚风致,只问:“王爷还好么?”
“但奶娘和小环,这两小我不管如何,不会抛下我不管的。不管我得了甚么病,她们必然会跟着我的。”
“说是疫症,天然不便差人来探视。”
她起家,取下口中竹叶,顺手一拂,那片竹叶便落入溪水中,溪水在月光下如同水银,蜿蜒向前。那片竹叶,亦随波逐流,顺着涡流扭转,绕过溪石嶙峋,缓缓漂向他面前。叶尖轻勾石侧,不过顷刻,重又被溪水挟带,终究渐流渐远,望不见了。
一颗豆大的汗珠滑过他棱角清楚的眉峰:“你在熏香里加了甚么?”
他刚才拼尽尽力动了内息,此时呼吸短促,伏身不住咳嗽,直咳得浑身颤抖。如霜却渐渐走上前来,伸手似要扶他,他身形微闪,似想躲开她的手,咳得皱起眉来,只是说不出话。
因为上苑至此,快马须得两个时候。
她悄悄嗤笑一声,道:“甚么是真的,甚么是假的,这世上哪有那么清楚的真与假,说它是真的,它就是真的,说它是假的,它便是假的。”
她身子极轻,抱在怀中似个婴儿,双目紧闭,明显早已昏了畴昔。豫亲王抱着如许湿淋淋一个女子,一时大大地难堪起来。想了又想,还是感觉送她回修篁馆去比较安妥。因而抱着她疾步回到修篁馆外,只见青垣无声,馆中一片乌黑,下人们早就睡得酣沉。因而轻提一口气,无声跃过砖墙,月色下辨明方向,转过山石,径往如霜所居之处去。
那女子微抬螓首,见着豫亲王,举手掠起长发,这才暴露惨白脸颊,并无半分赤色,乌沉沉的一双眼睛,似映着溪光流银,跃动碎月万点,光彩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