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“嗯”了一声不再说话,似又重新睡去了,那宫人见她无话,也退出去自去睡了。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,只听外间那宫人鼻息均匀,已经睡得沉了,他方才道:“你罢休。”声音压得极低,只怕惊醒外间的人。
月光之下只见她泪洒落在衣衿上,点点晶莹如珠,豫亲王俄然极干脆隧道:“是。”缓了一口气,才说,“你猜得不错,他们都病死了。”他本来想说出慕氏已经被抄家灭族,但一想如霜久病初愈,怕她突然受了刺激,也不知为何,话一出口又改了主张。饶是如此,她的脸“刷”一下全白了,月光下看去,更无半分人色。紧接着身子就晃了一晃,软软的就倒下去了。
正入迷间,忽闻“唿”一声,似笛而非笛,似箫亦非箫,声音阴暗清雅,穿竹度月而来。曲调非常简朴,一叠三折,他聆听很久,方才听出是前朝名曲《幽篁》。
如霜久病初愈,多顺见她不过穿了件杏色夹衣,下头系着月白绫子裙,裙角已经被雨濡得半湿,素衣净颜,倒有一种楚楚风致,只问:“王爷还好么?”
豫亲王倒有几分生硬,道:“不必如许多礼。”
“只是,”她微颦了眉头,月下望去,眉疏疏如远黛,更加衬得星眸似水,“过了这么些日子,家里如何没差人来看我?”
他刚才拼尽尽力动了内息,此时呼吸短促,伏身不住咳嗽,直咳得浑身颤抖。如霜却渐渐走上前来,伸手似要扶他,他身形微闪,似想躲开她的手,咳得皱起眉来,只是说不出话。
转过一角矮墙,只见溪畔青石之上,有一素衣女子倚石而坐,月色下但见她白衣胜雪,长发披垂肩头,便如墨玉普通,宛转垂落至足。溪水生袅袅雾气,一时风过,满林竹叶萧萧如雨,吹起她素袖青丝,这才见手腻如玉,而唇中衔竹叶薄如翡翠,那曲子恰是她衔叶而吹。隔溪相望,竟不知此情此境,是梦是幻,而面前人是仙是鬼,是狐是妖。
豫亲王沉默挥一挥手,多顺亦退了出去。
一时无言。
她起家,取下口中竹叶,顺手一拂,那片竹叶便落入溪水中,溪水在月光下如同水银,蜿蜒向前。那片竹叶,亦随波逐流,顺着涡流扭转,绕过溪石嶙峋,缓缓漂向他面前。叶尖轻勾石侧,不过顷刻,重又被溪水挟带,终究渐流渐远,望不见了。
“但奶娘和小环,这两小我不管如何,不会抛下我不管的。不管我得了甚么病,她们必然会跟着我的。”
她吐气如兰,吹拂在他脸上,声音亦细如蝇语:“我恰好不放。”语气里竟有三分小女儿家的滑头顽意。
他脑中似电光石火:“本来这月余,你的病都是假的,甚么失魂症满是假的,你是在做戏。”
那宫人道:“不知是不是有耗子呢。”
话虽如许说,但吃了药后,久久不见退热,一向拖了三四日,仍无转机。他的病本来已经垂垂好转,这下子却俄然又几次起来,只是那药一碗碗吃下去,并不见多大效力,多顺不由心中焦急。
本来她叫如霜。
凌晨时分下起雨来,竹海簌然如涛,因着晚春季凉,多顺一觉睡得沉了,醒来只见窗外清光亮亮,只想,坏了,可误了时候。起来赶紧拾掇清爽了,去服侍豫亲王。谁知进得内间,屋子里寂然无声,并没有人在。
“王爷如果此时叫唤起来,这院子里没一小我活得了。王爷夙来是贤王,必不想扳连无辜,更不想扳连皇上的圣誉。我固然是个废妃,但如若鼓吹出去,没脸面的一样是皇家。何况皇上视王爷您为嫡亲手足,断不能让王爷您的清誉有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