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起来！”天子略略有些不耐，抬头望着鎏金宝顶，带着一种莫名的轻视与狂热，“朕还没死，你们哭甚么？”嘲笑一声，“他觉得他赢定了么？早着呢，朕就在这里等着，等着看他有没有阿谁命踏进正清门半步！”
程远摇一点头，只催她：“请娘娘快些。”一面说，一面就在前面带路，“娘娘细心脚下。”
“就让它们挂着好了。”
二十余年来，即使生于斯善于斯，他却从未见过如许沉寂的皇城，仿佛统统的人一夕死去，只要点点灯光，勾画出恍惚的宫殿表面，而那光亦是冷的，在风雪中飘摇不定。
那一日是庚申日，后代便称为“庚申之变”。
二人对着一大桌子菜，都只是冷静喝酒，喝到最后，天子只感觉酒酣耳热，俄然道：“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喝酒。”
首辅程溥老泪纵横，伏在地上只是叩首：“主忧臣辱，主辱臣死。臣等无能，始有本日之大祸。”
“就算只剩了一兵一卒，朕也不会将都城拱手让给定湛。”
她本穿了一件月白银狐里子的大氅，满墙的梅花有几枝映在她的衣裙上，仿佛是红色根柢上的暗花，她手指无认识地抚着银狐那长而软的毛皮，一点暖意在指端，但总也滑不留手，握不到。
“奴婢遵旨。”程远磕了一个头，逐霞却仰起脸来：“我不走，我就要在这里。”
那年夏季很冷，因为军情告急，宫中连新年都过得草率，连续数日，大雪时下时停，正清殿檐下挂着尺许长的冰柱，程远督着小寺人拿铁钎去敲碎，忽听得身后有人道：“别敲。”程远回身一看，本来恰是昭仪吴氏。
逐霞心中难过，笑了笑：“这世上没有甚么事情是不会，只要甚么事情是不能。”
半道上远远瞥见一点光，她内心想，如若乱军已经进了后宫，如许劈面赶上，终免不了一死。宫女的手已经抖得短长，几近连那灯都要执不住了。她接过那盏灯去，问：“是谁？”
“是敬亲王？”逐霞似吃了一惊，“如何会？”
“皇上……”她泪流满面，只说不出话来。
天子倒笑了一笑：“这世上没有甚么事情是不会，只要甚么事情是不能。”
叫了半晌，不知为何并没有人应，他一时髦起，拿筷子击着碟子，和着那窗外的风雪之声：“诗万首，酒千觞，几曾着眼看侯王？玉楼金阙慵归去，且插梅花醉洛阳！”抬头大笑，一双眸子炯炯，灯光下仿佛未央的夜，黑得深不成测，活动着碎的光，仿佛是甚么东西破裂了。
“奴婢程远。”
“但是乱军进了城？”
待得二人坐下来，流水般上了热手巾、干湿果碟，又沏上茶。天子随便点了几个菜，伴计道：“客长们稍等，菜一会儿就得。”退了出去，倒拽了门。
天子还非常沉得住气，连发数道急诏，调遣抚州与晋州的驻军北上，但此二地驻军不过万余人，且计算光阴已然是千万来不及了。京中诸臣力劝天子“西狩”，成果天子决然回绝。
天子岔开话问那伴计：“你们郭徒弟不在么？这菜做得有点走味。”
“送她走。”天子指了指逐霞，“如若半道上吴昭仪有甚么差池，你也不必来见朕。”
天子寂静半晌，说道：“说得好，这世上没有甚么事情是不会，只要甚么事情是不能。”又喝了一杯酒，本身拿过壶来，没想到壶却空了，因而叫道，“小二，添酒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