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霜道:“我要你在这里。”
镜中的人瘦得掉了形,仿佛一朵风干的花,脆弱得悄悄碰触就会粉身碎骨。皮肤显出模糊的青玉色,面孔上透出的病态潮红,倒像是盛妆胭脂的红晕。映在铜镜里的一双眼睛,本应是黑漆点就,光阴久了漆光尽黯,仅余了一点灰淡的光芒。在层层叠叠的锦衣裹簇下,仿佛只是个毫无活力的偶人。殊儿替她松松挽了个髻,从金饰盒里挑了支翡翠步摇,长长的精密璎珞在指尖总琮瑢作响,方在鬓前比了一比,她已经摇一点头,殊儿只得放下。
如果不肯寒微地死去,那么,就让她轰轰烈烈地活着。
如霜病了好久,或许是七八日,或许是十余日,每日昏昏沉沉,发着高烧,偶尔醒来,老是惊悚梦话。三四个太医轮换着诊脉,大碗大碗的苦药喝下去,总不见效。厥后天子命人飞马回京,召来太病院的院正济春荣,让如霜渐渐保养,才算垂垂有了转机。
如霜自顾自起家,长长的裙裾无声曳过光滑如镜的空中,好久没有走路,脚步有些踏实,但她走得极稳。而后的路途艰险,她虽走得慢,但是必然要走得稳。阳光从窗棂透出去,精密的一束一束,每束尽是无数藐小的金尘,打着旋,转着圈。窗扇上镂雕着梅花鹿与仙鹤,团团祥云瑞草绕缠,精密的雕边上涂着金泥,繁华富丽,恰是“六和同春”。她微微抿一抿嘴角,终究开口:“我不在这里住。”
等她能下床的时候,已经是四月里了,春光渐老,连窗外的杏树也已绿叶成荫。后宫主事的华妃特遣来奉侍她的宫女殊儿,渐渐搀了她在妆台前坐下,含笑道:“我替女人梳一梳头吧。”她并不答话,殊儿拿了犀角梳子,渐渐替她梳着一头青丝。因病中吃药,头发每日都掉落很多,此时一梳,更是掉得短长。殊儿不动声色,一只手渐渐梳着,另一只手悄悄按着头发,行动极快,已经将削发轻巧揉入袖中,不让她瞥见。
这么久以来,她竟没有一次想起过六姐,六姐是另一名狄夫人所出,家里姊妹多,大家都有乳母丫头服侍。固然年纪相仿,昔年六姐未嫁之前,在家中与她也并不靠近,细心想一想,乃至连六姐的端倪都恍惚成一团柔嫩的光晕。
她的头被他紧紧地贴在本身胸口,她听获得贰心跳的声音,他的气味陌生又熟谙,异化着清爽的雨水与瑞脑香甘苦的气味,她俄然感觉心中一松,整小我前所未有地松弛下来,他的臂弯暖和而坚毅,仿佛能抵挡住统统,他只是紧紧地搂住她。他整小我本来如铁如石,目光却垂垂转柔,如同锋利的冰刃,垂垂为雪水所蚀。
脚下万顷的繁华灯火,垂垂恍惚为无数的流星,每一颗都在眼中划出迷离的弧迹,终究凝成淡薄的水汽,风雨冷酷,水汽刹时已经吹得尽了。
固然这二十余日来常常相见,但老是病榻之上,并何尝交一言。偶尔离得近些时,她身上清冷澹泊的气味总令他有些怔怔,下认识便想躲开去,但是又不忍躲开去。她身子薄弱温软,孱羸无助,天子的心俄然一软,就像是坚冰赶上炽热的利刃,无声无息就被切化出一道深痕。天子手臂渐渐抬起,终究揽住了她的腰。明知这是蛊,是毒,哪怕穿肠蚀骨,亦没法抵挡,就那样饮鸠止渴地吞下去。过了很久方悄悄叹了口气,对她道:“既然不肯在这里住,命人另挑个处所就是了,何必如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