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跑啊！流寇来了！”跟着城楼更夫那撕心裂肺的喊叫，沉寂的青石板路刹时炸开了锅，仿若安静湖面被巨石砸中，出现惊涛骇浪。赵老六家的豆腐摊首当其冲，被慌乱的人群撞翻在地，那一块块乌黑的豆腐就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滚得到处都是。赵老六满脸悲戚，却又无能为力，只能在内心暗自叫苦。李孀妇抱着鸡笼，慌镇静张地往巷子里钻，两只芦花鸡受了惊吓，扑棱着翅膀，冒死地往天上蹿，鸡毛乱飞，叫声不竭。
“当家的！你展开眼看看啊！”赵氏抱着某甲那血葫芦似的脑袋，哭得肝肠寸断，声音都带着哭腔，直打嗝，“说好端五给我买银簪子，你倒躺这里装蒜！你可不能丢下我一小我啊！”她的泪水不断地滴落在某甲的脸上，仿佛如许就能唤醒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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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彼苍大老爷做主啊！”赵氏哭得顿挫顿挫，声泪俱下，“我家这死鬼，十年没敢大笑，偏生被这几个杀千刀的……”说着就要掀坛盖。县太爷吓得神采一变，忙喊道：“且慢！”他捂着鼻子，后退三步，那嫌弃的神采溢于言表，“师爷，速去请王半仙来拼人。阿谁……钱掌柜，你们凑二十两银子给赵娘子压惊。至于这头……”他瞅着在酱汁里泡发的脑袋，强忍着笑意，憋得脸都红了，“本官特批楠木棺材一副，牢记多垫些棉花！”公堂下世人听了，有的偷偷笑出声，有的则满脸怜悯地看着赵氏。
“别晃了别晃了！”郎中王半仙提着药箱，一起小跑冲了出去，额头上尽是汗珠，“再晃真成断头鬼了！”他顾不上擦汗，几步靠近那仅连着一层皮的脖子，细心检察。俄然，他眼睛一亮，拍腿大笑：“妙哉！这刀口古怪，偏生避开了主脉。快快取我秘制的狗皮膏药来！”世人忙手忙脚乱地去找膏药。某甲迷含混糊间，闻声老婆在耳边念叨：“当家的，你可得撑住。我新腌的腊肉还在梁上挂着呢，你要敢蹬腿，我明儿就全送给张屠户！”那熟谙的唠叨声，像一根细线，牵引着他，不让他完整坠入暗中。
自打脖子缠上三指厚的棉布，某甲就成了诸城一景。街头巷尾，总能看到他谨慎翼翼行走的身影。小儿们不懂事，老是追着他唱：“赵家叔，葫芦头，风一吹来闲逛悠。”那稚嫩的童声，在他听来，却如一根根锋利的刺。连县太爷审案时，看到他这副模样，都忍不住打趣：“堂下何人？怎不昂首回话？”引得堂下世人哄堂大笑，某甲只能难堪地低下头，脸上一阵发烫。
异史氏曰：古有彩衣娱亲，今有断头娱友。十年蓄力一笑，直教阎王拍案叫绝。可见人生活着，当服膺三字真言——莫！大！笑！这人间的怪诞与古怪，常常就在不经意间上演，存亡无常，运气难测，让人唏嘘感慨。
赵氏捧着咸菜坛子伐鼓鸣冤时，县太爷正啃着猪蹄批公文，吃得满嘴流油。“咚咚咚”的鼓声传来，惊堂木一拍，油花溅了师爷满脸。师爷满脸无法，只能冷静擦去脸上的油。
某甲正蹲在茶摊前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，吃得畅快淋漓。听闻这惊骇的呼喊，他下认识地抄起碗就要跑，谁料慌乱当中，面汤溅到了衣衿上，滚烫的感受刹时袭来，烫得他直跳脚，嘴里还不断地谩骂着。就这一担搁，马蹄声已如滚滚惊雷般，敏捷压到了耳边。只见顿时的黑脸大汉，满脸横肉，目露凶光，大喝一声：“这位爷，借脑袋一用！”话还在半空，寒光一闪，利刃已至。某甲只感觉脖子一凉，一股凉意刹时传遍满身，紧接着，面前的街道俄然倾斜成四十五度。他的认识还未完整消逝，竟瞧见本身没头的身材还保持着端碗的风趣姿式，随后，“扑通”一声，重重地跪倒在地，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，在青石板上伸展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