异史氏曰:“天下惟禽兽止知母而不知父,何如诗书之家常常蹈之也!夫门内之行,其渐溃子孙者,直入骨髓。古云:其父盗,子必行劫,其流弊然也。孝虽不仁,其报亦惨,而卒能自知乏德,托子于弟,宜其有操心虑患之子也。若论果报犹迂也。”
而成性刚烈,辄批挞诸弟,于孝尤甚。惟重友于,虽大怒,友于至,一言即解。孝有所行,成辄不平之,故孝无一日不至友于所,潜对友于诟诅。友于婉谏,卒不纳。友于不堪其扰,又搬家三泊,去家益远,音迹遂疏。又二年,诸弟皆畏成,久亦相习。
异史氏曰:“物之尤者祸之府。至欲以身殉石亦痴甚矣!而卒之石与人相终始,谁谓石无情哉?古语云:‘士为知己者死。’非过也!石如同此,何况于人!”
嘉平公子
曾友于
孝有女适邑周氏,病死。纠悌等往挞其姑,悌不从。孝愤然,令忠、信合族中恶棍子、往捉周妻,搒掠无算,抛粟毁器,盎盂无存。周告官。官怒,拘孝等囚系之,将行申黜。友于惧,见宰自投。友于操行,素为宰重,诸兄弟以是得无苦。友于乃诣周所负荆,周亦正视友于,讼遂止。
孝归,终不德友于。无何,友于母张夫人卒,孝等不为服,宴饮仍旧。仁、义益忿。友于曰:“此彼之无礼,于我何损焉。”及葬,把持墓门,不使合厝。友于乃瘗母隧道中。未几孝妻亡,友于招仁、义同往奔丧。二人曰:“‘期’且非论,‘功’于何有!”再劝之,哄然散去。友于乃自往,临哭尽哀。隔墙闻仁、义鼓且吹,孝怒,纠诸弟往殴之。友于操杖先从。入其家,仁觉先逃。兴方逾垣,友于自后击仆之。孝等拳杖交集,殴不止。友于横身障阻之。孝怒,让友于。友于曰:“责之者以其无礼也,然罪固不至死。我不怙弟恶,亦不助兄暴。如怒不解,愿以身代之。”孝遂反杖挞友于,忠、信亦互助殴兄,声震里党,聚集安慰,乃散去。友于即扶杖诣兄请罪。孝逐去之,不令居丧次。而义创甚,不复食饮。仁代具词讼官,诉其不为庶母行服。官签拘孝、忠、信,而令友于陈状。友于以脸孔毁伤,不能诣署,但作词禀白,要求寝息,宰遂消案。义亦寻愈。由是仇怨益深。仁、义皆幼弱,辄被敲楚。怨友于曰:“人皆有兄弟,我独无!”友于曰:“此两语,我宜言之,两弟何云!”因苦劝之,卒不听。友于遂扃户,携老婆借寓他所,离家五十余里,冀不相闻。
有故家子,既贫,榜于门曰:“卖古淫器。”讹磘淫云:“有要宣淫、定淫者,大小皆有,入内看物讲价。”崔卢之子孙如此甚众,何独“花菽生江”哉!
嘉平某公子,风仪秀美。年十七八,入郡赴孺子试。偶过许娼之门,见内有二八美人,因目注之。女浅笑点首,公子近就与语。女问:“居住那边?”具告之,问:“寓中有人否?”曰:“无。”女云:“妾晚间奉访,勿令人知。”公子归,及暮,屏去僮仆。女果至,自言:“小字温姬。”且云:“妾慕公子风骚,故背媪而来。戋戋之意,愿奉毕生。”公子亦喜。自此三两夜辄一至。一夕冒雨来,入门解去湿衣,罥诸椸上,又脱足上小靴,求公子代去泥涂。遂上床以被自覆。公子视其靴,乃五文新锦,沾濡殆尽,惜之。女曰:“妾非敢以贱物相役,欲使公子知妾之痴于情也。”听窗外雨声不止,遂吟曰:“凄风冷雨满江城。”求公子续之。公子辞以不解。女曰:“公子如此一人,何乃不知风雅!使妾清兴消矣!”因劝肄习,公子诺之。来往既频,仆辈皆知。公子姊夫宋氏亦世家子,闻之,窃求公子一见温姬。公子言之,女必不成。宋隐身仆舍,伺女至,伏窗窥之,倒置欲狂。急排闼,女起,逾垣而去。宋神驰甚殷,乃修贽见许媪,指名求之。媪曰:“果有温姬,但死已久。”宋惊诧退,告公子,公子始知为鬼。至夜因以宋言告女,女曰:“固然。顾君欲得美女人,妾亦欲得美丈夫。各遂所愿足矣,人鬼何论焉?”公子觉得然。试毕而归,女亦从之。别人不见,惟公子见之。至家,寄诸斋中。公子独宿不归,父母疑之。女归宁,始隐以告母,母大惊,戒公子绝之,公子不能听。父母深觉得忧,百术驱之不能去。一日,公子有谕仆帖置案上,中多错谬:“椒”讹“菽”,“姜”讹“江”,“可爱”讹“可浪”。女见之,书厥后:“何事‘可浪’?‘花菽生江。’有婿如此,不如为娼!”遂告公子曰:“妾初以公子世家文人,故蒙羞自荐。不图虚有其表!以貌取人,毋乃为天下笑乎!”言已而没。公子虽愧恨,犹不知所题,折帖示仆。闻者传为笑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