积五六月,公及夫人颇闻之。一日,两人方对弈,夫人掩入。凝睇,惊曰:“真吾儿友也!”因谓十一娘:“闺中有良朋,我两人所欢,胡不早言?”十一娘因达封意。夫人顾谓三娘曰:“伴吾儿,极所忻慰,何昧之?”封羞晕满颊,沉默拈带罢了。夫人去,封乃告别,十一娘苦留之,乃止。一夕,自门外仓猝奔入,泣曰:“我固谓不成留,今果遭此大辱!”惊问之。曰:“适出换衣,一少年丈夫,横来相干,幸而得逃。如此,复何脸孔!”十一娘细诘形貌,谢曰:“勿须怪,此妾痴兄。会告夫人,杖责之。”封坚辞欲去。十一娘请待天曙。封曰:“舅家天涯,但须一梯度我过墙耳。”十一娘知不成留,使两婢逾墙送之。行半里许,推却自去。婢返,十一娘扶床悲惋,如失伉俪。
逾年,生乡、会果捷,官翰林。进谒谒范公,公愧悔不见;固请之,乃见。生入,执子婿礼,伏拜甚恭。公大怒,疑生儇薄。生请间,具道情事。公不坚信,令人探诸其家,方大欣喜。阴戒勿宣,惧有祸变。又二年,某绅以枢纽发觉,父子充辽水兵。十一娘始归宁焉。
大姊见毕善饮,乃摘髻子贮酒以劝。视髻仅容升许,然饮之觉稀有斗之多。比干视之,则荷盖也。二娘亦欲相酬,毕辞不堪洒。二娘出一口脂合子,大于弹丸,酌曰:“既不堪酒,聊以表示。”毕视之,一吸可尽,接吸百口,更无干时。女在旁以小莲杯易合子去,曰:“勿为奸人所算。”置合案上,则一巨钵。二娘曰:“何预汝事!三日郎君,便如许敬爱耶!”毕持杯向口立尽。把之,腻软;审之,非杯,乃罗袜一钩,衬饰工绝。二娘夺骂曰:“猾婢!何时盗人履子去,怪足冰冷也!”遂起,入室易舄。
时孟生贫而多才,意将择耦,故十八犹未聘也。是日,忽睹两艳,归涉冥想。一更向尽,封三娘款门而入。烛之,识为日中所见,喜致诘问。曰:“妾封氏,范十一娘之女伴也。”生大悦,不暇细审,遽前拥抱。封拒曰:“妾非毛遂,乃曹丘生。十一娘愿缔永好,请倩冰也。”生惊诧不信,封乃以钗示生。生喜不自已,矢曰:“劳关怀如此,仆不得十一娘,宁终鳏耳。”封遂去。生诘旦,浼邻媪诣范夫人。夫人贫之,竟不商女,立便却去。十一娘知之,心失所望,深恨封之误己也,而金钗难返,只须以死矢之。
异史氏曰:“妓尽狐也。不谓有狐而妓者,至狐而鸨,则兽而禽矣。灭理伤伦,其何足怪?至百折千磨,之死靡他,此人类所难,而乃于狐也得之乎?唐太宗谓魏徵更饶娇媚,吾于鸦头亦云。”
封三娘
木雕美人
又数日,有某绅为子求婚,恐不谐,浼邑宰作伐。时某方居官僚,范公心畏之。以问十一娘,十一娘不乐,母诘之,冷静不言,但有涕泪。令人潜告夫人,非孟生不嫁。公闻益怒,竟许某绅家;且疑十一娘有私意于生,遂涓吉速成礼。十一娘忿不食,日惟耽卧。嫡亲迎之前夕,忽起,揽镜自妆,夫人窃喜。俄侍女奔曰:“蜜斯自缢死!”举家惊涕,痛悔无所复及。三日遂葬。
异史氏曰:“日尽一石,无损其富;不饮一斗,适以益贫。岂饮啄固稀有乎哉?或言:‘虫是刘之福,非刘之病,僧愚之以成其术。’然欤否欤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