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之,家人渐聚,从床下曳生出,足血淋漓,丧其二指。视室中财物尽空,惟当年破被存焉;遂以覆生令卧。又惧旬日复来,乃货婢鬻衣,以足其数。至期女果至,急付之,无言而去。自此遂绝。生足创,医药半年始愈,而家贫寒如初矣。
一日,有少年游寺中,白服裙帽,望之傀然。近与接谈,言语谐妙,敬爱敬之。展问邦族,云:“登州宋姓。”因命苍头设座,相对噱谈。余杭生适过,共起逊坐。生竟然上座,更不撝挹。卒然问宋:“亦入闱者耶?”答曰:“非也。驽骀之才,无志腾骧久矣。”又问:“何省?”宋告之。生曰:“竟不进取,足知高超。山左、右并无一字通者。”宋曰:“北人固少通者,而不通者一定是小生;南人固多通者,然通者亦一定是足下。”言已,鼓掌,王和之,因此哄堂。生惭忿,轩眉攘腕而大言曰:“敢当前命题,一校文艺乎?”宋他顾而哂曰:“有何不敢!”便趋寓所,出经授王。王顺手一翻,指曰:“‘阙党孺子将命。’”生起,求笔札。宋曳之曰:“口占可也。我破已成:‘于来宾来往之地,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。’”王捧腹大笑。生怒曰:“全不能文,徒事嫚骂,何故为人!”王力为排难,请另命佳题。又翻曰:“‘殷有三仁焉。’”宋立应曰:“三子者分歧道,其趋一也。夫一者何也?曰:仁也。君子亦仁罢了矣,何必同?”生遂不作,起曰:“其为人也小有才。”遂去。
王归,弥自刻厉。一夜,梦宋舆盖而至,曰:“君向以小忿误杀一婢,削去禄籍,今笃行已折除矣。然命薄不敷任仕进也。”是年捷于乡,来岁春闱又捷。遂不复仕。生二子,其一绝钝,啖以菌,遂大慧。后以故诣金陵,遇余杭生于旅次,极道契阔,深自降抑,然鬓毛斑矣。
司文郎
适阴雨昼卧,室无人,忽见复室帘下,露妇人足,疑而问之。有女子褰帘入,年约十八九,衣服朴洁,而微黑多麻,类贫家女。意必村中僦屋者,呵曰:“所须宜白家人,何得轻入!”女浅笑曰:“妾非村中人,本籍山东,吕姓。父文学士。妾小字无病。从父客迁,早离顾复。慕公子世家名流,愿为康成文婢。”孙笑曰:“卿意良佳。但仆辈混居,实所不便,容回乡后,当舆聘之。”女次且曰:“自揣陋劣,何敢遂望敌体?聊备案先差遣,当不至倒捧册卷。”孙曰:“纳婢亦须谷旦。”乃指架上,使取《黄历》第四卷——盖试之也。女翻检得之。先自涉览,而掉队之,笑曰:“本日河魁未曾在房。”孙意少动,留匿室中。女闲居无事,为之拂几整书,焚香拭鼎,满室光亮。孙悦之。
居数月,女竟不返。一夜闻客舍喧饮,黄潜往窥之,见二客戎装上座:一人裹豹皮巾,凛若天神;东首一人,以虎头革作兜牟,虎口衔额,鼻耳悉具焉。惊奇而返,以告阿美,竟莫测霍父子何人。伉俪疑惧,谋欲僦寓他所,又恐生其猜度。黄曰:“实告卿:即南海人还,折证已定,仆亦不能家此也。今欲携卿去,又恐尊大人别有异言。不如姑别,二年中当复至。卿能待,待之;如欲他适,亦自任也。”阿美欲告父母而从之,黄不成。阿美流涕,要以信誓,乃别而归。黄入辞翁姑。时诸郎皆他出,翁挽留以待其归,黄不听而行。登舟凄然,形神丧失。至瓜州,忽回顾见片帆来驶如飞;渐近,则船头按剑而坐者霍大郎也。遥谓曰:“君欲遄返,胡再不谋?遗夫人去,二三年谁能相待也?”言次,舟已逼近。阿美自舟中出,大郎挽登黄舟,跳身径去。先是,阿美既归,方向父母泣诉,忽大郎将舆登门,按剑相胁,逼女风走。一家慑息,莫敢遮问。女述其状,黄不解何意,而得美良喜,开舟遂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