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亭
后博士一举两男,两人分字之。生年八十,女貌如同处子。抱病,女置材,倍加广大。及死,女不哭;男女他适,女已入材中死矣。因合葬之。至今传为“大材冢”云。
伯乃送仲出,飘忽间已到家门,直至寝室,豁然若寤,始知适间之已死也。伯责湘裙曰:“我与若姊谓汝贤达,故使从吾弟,反欲促吾弟死耶!设非名分之嫌,便当挞楚!”湘裙惭惧抽泣,望伯伏谢。伯顾阿小喜曰:“儿竟然生人矣!”湘裙欲出作黍,伯曰:“弟事未办,我不遑暇。”阿小年十三,渐知恋父;见父出,零涕从之。伯曰:“从叔最乐,我行复来耳。”回身便逝,今后不复相闻问矣。
既归,伪增其年,饰辞兄卖婢之遗腹子。众以其貌酷肖,亦信为伯尸体。仲教之读,辄遣抱书就日中诵之。初觉得苦,久而渐安。六月中,几案灼人,而儿戏且读,殊无少怨。儿甚慧,日尽半卷,夜与叔抵足,恒背诵之。叔甚慰。又以不忘湘裙,故不复作“燕楼”想矣。
异史氏曰:“天下之和睦如仲几人哉!宜其不死而益之以年也。阳绝阴嗣,此皆不忍死兄之诚恳所格;在人无此理,在天宁有此数乎?地下生子,愿承前业者想亦很多;恐承绝产之贤兄贤弟,不肯收恤耳!”
湘裙
石太璞,泰隐士,好厌禳之术。有羽士遇之,喜其慧,纳为弟子。启牙签,出二卷,上卷驱狐,下卷驱鬼,乃以下卷授之曰:“虔奉此书,衣食美人皆有之。”问其姓名,曰:“吾汴城北村玄帝观王赤城也。”留数日,尽传其诀。石由此精于符箓,委贽者接踵于门。
异史氏曰:“一被黜而三世不解,怨毒之乃至此哉!阎罗之补救固善;然墀下千万众,如此纷繁,毋亦天下之爱婿,皆冥中之悲鸣号动者耶?”
越数日公子又至。生命治酒。公子使从人入厨下,自行烹调,相对纵饮,欢若一家。有客馈苦糯,公子饮而美,引尽百盏,脸颊微赪。乃谓生曰:“君贞介士,愚兄弟不能早知君,有愧裙钗多矣。家君感大德,无以相报,欲以妹子附为婚姻,恐以幽明见嫌也。”生喜出非常,不知所对。公子辞出,曰:“明夜七月初九,新月钩辰,天孙有少女下嫁,吉期也,可备青庐。”次夕果送女郎至,统统无异凡人。三今后,女自兄嫂以及仆妇,皆有馈赏。又最贤,事嫂如姑。数年不育,劝纳妾,生不肯。
后阿小娶妇,生一子,亦三十而卒。仲抚其孤如侄生时。仲年八十,其子二十余矣,乃析之。湘裙无出。一日谓仲曰:“我前驱狐狸于地下可乎?”盛妆上床而殁。仲亦不哀,半年亦殁。
并至阴司,互有争辩。阎罗曰:“冤冤相报,何时可已?今为若解之。”乃判兴来世为某婿。某生庆云,二十八举于乡。生一女,文静娟好,世族争委禽焉;皆不准。过临郡,值学使发落诸生,其第一卷李生;即兴也。遂挽至客店虐待之。问其家适无偶,遂订姻好。人皆谓怜才,而不知其有夙因也。及完娶,相得甚欢。然婿恃才辄侮翁,恒隔岁不一至其门。翁亦耐之。后婿中岁淹蹇,苦不得售,翁为百计营谋,始得连捷。今后和好如父子焉。
湖南某,能记宿世三世。一世为令尹,闱场入帘。驰名流兴于唐被黜落,愤激而卒,至阴司执卷讼之。此状一投,其同病死者以千万计,推兴为首,聚散成群。某被摄去对证。阎王问曰:“尔既衡文,何得黜佳士而进凡庸?”某辨曰:“上有总裁,某不过推行之耳。”阎罗即发一签,往拘主司。勾至,阎罗即述某言。主司曰:“某不过总其大成;虽有佳章,而房官不荐,吾何由见之?”阎罗曰:“此不得相诿,其失一也,例合答。”方将施刑,兴不满志,戛然大号;两墀诸鬼,万声鸣和。阎罗问故,兴抗言曰:“笞罪太轻,是必掘其双睛,觉得不识笔墨之报。”阎罗不肯,众呼益厉。阎罗曰:“彼非不欲得佳文,特其所见鄙耳。”众又请剖其心。阎罗不得已,令人褫去袍服,以白刃劙胸,两人沥血鸣嘶。众始大快,皆曰:“吾辈烦闷泉下,未有能一伸此气者;今得兴先生,怨气都消矣。”哄但是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