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日鬼憨憨一笑：“日子过得再受活，也比不过你们城里人。”
在一间肮脏的小土屋里，四壁班驳陆离，氛围浑浊得令人堵塞。烟熏火燎的土炕上，躺着一个盖着破棉絮的躯体。这个躯体的一只手臂放在内里，那像耙子一样粗大的手，令人不成思议地闲逛着。炕边站着傻里傻气的蔫蛋子，还扛着个稻草人。他的棉衣棉裤多处线断缝开，吊着一缕缕一串串污脏的棉花絮，满头的乱发像麻袋电影粘在耳朵和脖颈上。见有人来，他用力把一块未吃完的红苕往嘴里塞，脸颊上的皮肉跟着嘴巴的咀嚼而欢畅地活动起来，嘴角郁结着牙膏似的红苕。看到齐浩楠，他便用力地摆动着稻草人，嘴里“呜――呜――”地叫着，唯恐人瞧不见他那副对劲洋洋的模样。
“老支书，‘怕’字不该出自一个老反动之口啊。论年纪，你是我的长辈；论资格，你是老反动。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，有啥可骇的？”
齐浩楠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蔫秧子，上前紧紧握住他那双粗糙的手：“蔫秧子叔，几年不见，身板还如许健壮，还能记得我吧？”
“乡亲们，四年前，我以一个浅显社员的身份从这里走向了大学，现在我返来了，是来为咱乡亲们办事的！现在党和当局让我们实施联产承包任务制，这是农业出产情势的一次反动，是富国富民的大行动。我们不要觉得分牲口、分地步、分财产，就分得啥都没有了，分得啥都不要了。儿子大了要另起炉灶、要分炊，这是天经地义的，但它不是分得乱七八糟，分得连当家人都不认了。我说的这个当家人不是我齐浩楠，也不是我们的老支书，是我们的党，我们的当局。我们要在党的政策指导下有条不紊地停止鼎新。最后，我还要申明一点，陈长太同道固然辞去了村支书职务，可他仍然是老反动、老党员，永久是我们应当恭敬的人！”
“过来。”她向他伸出双臂，顺手关掉了床头灯。
听到这话，蔫秧子眼里涌出了泪珠，他忽而微张着嘴，忽而牙咬得咯咯响，呼吸已经很困难了。胡日鬼灵机一动，俯身把手伸向炕洞里，摸出一只没有后跟的黄胶鞋，蔫秧子紧咬的牙齿开了，胡日鬼从鞋壳里摸出一把被老鼠咬得豁豁牙牙的纸币。
陈长太大声吼道：“快去！咋卸下就给我咋安上，要不，这回分财产，你连一根麦秸都休想分到！”
“对呀，农夫们连种甚么、如何种的权力都没有了，哪另有甚么劳动主动性？特别当收成季候到临，眼睁睁看着一袋一袋的粮食被收缴，仅仅剩下口粮时，又有谁会体味大伙儿心中的滋味呢？”
说到这里，辛弦已经有些不能自抑，她用双臂轻柔地缠住男人的脖颈，喃喃低语：“浩楠，我们结婚吧，我爱你。”
齐浩楠垂垂适应了新糊口。白日搞摸底调查，早晨和农夫朋友促膝交心拉家长，他的萍踪踏遍了姜沟的沟沟坎坎，大家都在群情分田到户，喜形于色，却使姜沟大队的头面人物陈长太如坐针毡。
“老支书，几年不见，您说话还是这么成心机，我想找你谝一谝。”
胡日鬼眯着眼，用沙哑的嗓音道：“你一大早来，为啥光盯着我，跟我过不去是咋哩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