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葆桢从速从仆人手中取过望远镜,向海面望去,公然瞥见一个冒着轻烟的小斑点在逐步变大。
那些出自林义哲之手的文章,这些天一向是他案头的必看之文。
“中国用人以富者为嫌,西俗用人以富者为贤,其道有相反者。夫登把持以摆布望而罔亨通者,谓之‘贱丈夫’,中国数千年来,无愚智皆知贱之。……贬之曰‘铜臭’斥之曰‘守财奴’,中国之风俗然也。西欧各国最重议绅,议绅之被推举者,必在殷富之家。……至其选为各部大臣及宰相者,非殷实之世爵,即丰富之名流,其意觉得彼皆不忧衣食,专顾面子,未有不竭诚谋国者。”
“查西国强大之源……约有五大端:”
“鲲宇老弟过谦了!”李鹤年略显胖硕的脸上满是笑容,两撇胡子跟着笑意一抖一抖,“鲲宇老弟学贯中西,博古通今,为我闽省不世出的人才,洋人都奖饰为‘东方新哲’,本日得见,何其幸也!”
“一曰通民气:用乡举里选以设高低议院,遇事昌言无忌;凡不便于民者,必设法以更张之;实查户版存亡婚嫁,靡弗详记,无一夫不得其所,则高低之情通矣。……”
对“衣锦回籍”向来没有观点的他,没有想到,会获得如许的报酬。
这些来自于林义哲进献给中枢的“西国圣道考附论”的内容。
此时他的脑海里,还回想着林义哲写下的那些振聋发聩的笔墨。
“鲲宇言西人崇圣教‘民为国本’之说,西人尝谓谋国之要有三,曰安民,曰养民,曰教民。所谓养民者,何也?……一曰造机器以便制造,二曰筑铁路以省运费,三曰设邮政局、日报馆以通动静,四曰立和约互市以广商权,五曰增领事衙门以保商旅……听其言,方知西国以是坐致强大者,全在养民教民上勤奋。而世之侈谈西法者,仅曰:‘精制造、利军器、广船械’,抑亦末矣!”
“二曰保民生:凡人身家、田产、器用、财贿,绝无不测之虞;辞职官员,赡以半俸;老病弁兵,养之毕生;老幼废疾、阵亡子息,皆设局教诲之,则居官无贪墨、临阵恐惧缩矣。……”
“鲲宇为拟招商局‘全改殷商承办。官只收利庇护’条陈数言,畅谈很久,临去恋恋。……”
“夫商为中国四民之殿,而西人则恃商为创国、造家、开物、成务之命脉,迭著奇异之效者,何也?盖有商则士可行其所学而学益精,农可通其所植而植益盛,工可售其所作而作益勤,是握四民之纲者,商也。此其理为畴前四海以内所未知,六经以内一所未讲;而外洋创此范围,实有可操之券,不能执中国‘崇本抑末’之旧说以难之。”
那便是本身的“护理福建巡抚”的身份!
不一会儿,龙旗飘荡的“威远”舰便现出了宏伟的身影。
时价寒冬,阴冷的海风不时的吹来,沈葆桢感到了身上的寒意,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皮袍。
对于林义哲撰写的这些文章,士林的反应最是狠恶,但因为林义哲的立论太好,并且言之有据,且与孔孟之道贴得极死,让人无从辩驳,是以在湖南、江西、河南、山东等保守权势强大的处所,固然骂声一片,但多数都是纯粹为了骂而骂,偶有几篇驳斥的文章,也常常说不到点子上。相反,一些士子反而附和林义哲的“凡兹西学,实本东来”的观点,因为这个观点满足了他们“天朝是天下文明中间”的虚荣心,固然他们还是反对向西方学习。而在民风较开的林义哲客籍福建省,士子们大多都对林义哲文章的观点持必定态度,是以沈葆桢家便免了陈湜家所碰到的惊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