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更大了些,天上的灰云已经散开,月很小,散着寒光。祥子刚从热被窝里出来,不住的吸溜气儿。街上的确已没了行人,路旁还只要一两辆洋车,车夫的手捂在耳朵上,在车旁跺着脚取暖。祥子一气跑到南边的小铺,铺中为保存暖气,已经上了门,由个小窗洞收钱递货。祥子要了四两白干,三个大子儿的落花生。平端着酒碗,不敢跑,而像轿夫似的疾走,回到屋中。仓猝钻入被窝里去,高低牙磕打了一阵,不肯再坐起来。酒在桌上收回辛辣的味儿,他不很爱闻,就是对那些花生仿佛也没心程去动。这一阵寒气仿佛是一盆冷水把他浇醒,他的手懒得伸出来,他的内心不再那么热。

感觉把话说到了一个段落,虎妞开端往北走,低着点头,既像赏识着本身的那片话,又仿佛给祥子个机遇思考思考。这时,风把灰云吹裂开一块,暴露月光,二人已来到街的北头。御河的水久已冻好,悄悄的,灰亮的,坦平的,坚毅的,托着那禁城的红墙。禁城内一点声响也没有,那小巧的角楼,金碧的牌坊,丹朱的城门,景山上的亭阁,都静悄悄的好似听着一些很难再听到的声音。小风吹过,似一种悲叹,悄悄的在楼台殿阁之间穿过,像要道出一点汗青的动静。虎妞往西走,祥子跟到了金鳖玉囗,桥上几近没有了行人,微明的月光冷寂的照着桥摆布的两大幅冰场,远处亭阁暗淡的带着些黑影,悄悄的似冻在湖上,只要顶上的黄瓦闪着点儿微光。树木微动,月色更显得微茫;白塔却矗立到云间,傻白傻白的把统统都带得冷寂萧索,全部的三海在野生的砥砺中显出北地的荒寒。到了桥头上,两面冰上的寒气使祥子颤抖了一下,他不肯再走。常日,他拉着车过桥,把精力全放在脚下,唯恐出了错,一点也顾不得向摆布看。现在,他能够自在的看一眼了,但是贰心中感觉这个风景有些可骇:那些灰冷的冰,微动的树影,惨白的高塔,都孤单的仿佛要俄然的狂喊一声,或狂走起来!就是脚下这座明白石桥,也显着非常的空寂,特别的白净,连灯光都有点苦楚。他不肯再走,不肯再看,更不肯再陪着她;他真想一下子跳下去,头朝下,砸破了冰,沉下去,像个死鱼似的冻在冰里。

祥子把钱——一打儿钞票——接过来,愣了会儿,找不到话说。

“别嚷行不可?”祥子躲开她一步。

“你没主张呀?”她瞭了祥子一眼,眼中带出垂怜他的神情。

“不甚么?”

“走着说。”祥子看站岗的巡警已经往这边走了两趟,感觉不是劲儿。

他攥着那打儿票子,呆呆的看着她,一向到桥背把她的头遮下去。灰云又把月光掩住;灯更亮了,桥上分外的白,空,冷。他回身,放开步,往回走,疯了似的;走到了街门,心中还存着阿谁惨白萧瑟的桥影,仿佛只隔了一眨眼的工夫似的。

“我?哼,事儿可多了!”她左手叉在腰间,肚子努出些来。低头看了他一眼,想了会儿,仿佛是发了些善心,不幸他了:“祥子!我找你有事,要紧的事!”

“这个!”她指了指肚子,“你打主张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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