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师对付了几句,都急于遁藏是非。
“上哪儿啦?你!”她一边去盛白菜,一边问。
婚夕,祥子才明白:虎妞并没有怀了孕。像变戏法的,她解释给他听:“要不这么冤你一下,你怎会断念塌地的点头呢!我在裤腰上塞了个枕头!哈哈,哈哈!”她笑得流出泪来,“你个傻东西!甭提了,归正我对得起你;你是怎小我,我是怎小我?我愣和爸爸吵了,跟着你来,你还不谢天谢地?”
“嗨!帮着刷家伙!我不是谁的使唤丫头!”她在外间屋里叫。
吃完饭,他躺在了炕上,头枕动手心,眼看着棚顶。
他不肯去找刘四爷。跟虎妞,是肉在肉里的干系;跟刘四,没有甚么干系。已经吃了她的亏,不能再去央告她的爸爸!“我不肯意闲着!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,为是免得费话与吵嘴。
祥子穿戴由天桥买来的新衣,红着脸,戴着三角钱一顶的缎小帽。他仿佛忘了本身,而傻傻乎乎的看着统统,听着统统,连本身好似也不熟谙了。他由一个煤铺迁入裱糊得乌黑的新房,不晓得是怎回事:之前的事正如煤厂里,一堆堆都是黑的;现在茫然的进到新房,白得闪眼,贴着几个血红的喜字。他觉到一种嘲弄,一种白的,迷茫的,闷气。屋里,摆着虎妞原有的桌椅与床;火炉与菜案倒是新的;屋角里插着把五色鸡毛的掸子。他熟谙那些桌椅,但是对火炉,菜案,与鸡毛掸子,又感觉陌生。新旧的器物合在一处,使他想起畴昔,又担忧将来。统统任人摆布,他本身既像个旧的,又像是个新的,一个甚么安排,甚么奇特的东西;他不熟谙了本身。他想不起哭,他想不起笑,他的大手大脚在这小而暖的屋中活动着,像小木笼里一只大兔子,眼睛红红的看着外边,看着里边,空有能飞跑的腿,跑不出去!虎妞穿戴红袄,脸上抹着白粉与胭脂,眼睛溜着他。他不敢正眼看她。她也是既旧又新的一个甚么奇特的东西,是女人,也是娘们;像女的,又像男的;像人,又像甚么凶暴的走兽!这个走兽,穿戴红袄,已经捉到他,还预备着细细的清算他。谁都能清算他,这个走兽特别的短长,要一刻不离的守着他,向他瞪眼,向他发笑,并且能紧紧的抱住他,把他统统的力量吸尽。他没法脱逃。他摘了那顶缎小帽,呆呆的看着帽上的红结实,直到看得目炫――一转脸,墙上满是一颗颗的红点,飞旋着,跳动着,中间有一块更大的,红的,脸上发着丑笑的虎妞!
祥子又没了话。
常日,这里的说相声的,耍狗熊的,变戏法的,数来宝的,唱秧歌的,说鼓书的,练把式的,都能供应他一些真的欢愉,使他伸开大嘴去笑。他舍不得北平,天桥得算一半儿启事。每逢望到天桥的席棚,与那一圈一圈的人,他便想起很多好笑敬爱的事。现在他懒得往前挤,天桥的笑声里已经没了他的份儿。他躲开人群,向平静的处所走,又感觉舍不得!不,他不能分开这个热烈敬爱的处所,不能分开天桥,不能分开北平。走?无路可走!他还是得归去跟她――跟她!――去商讨。他不能走,也不能闲着,他得退一步想,正如统统人到了无可如何的时候都得退一步想。甚么委曲都受过了,何必单在这一点上叫真儿呢?他没法改正畴昔的统统,那么只好顺着路儿往下走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