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一气走返来，进了屋门，大抵也就刚交十一点钟。虎妞已把午餐作好：馏的馒头，熬白菜加肉丸子，一碟皋比冻，一碟酱萝卜。别的都已摆好，只要白菜还在火上煨着，收回些极美的香味。她已把红袄脱去，又穿上常日的棉裤棉袄，头上但是戴着一小朵绒作的红花，花上另有个小金纸的元宝。祥子看了她一眼，她不像个新妇。她的一举一动都像个多年的媳妇，敏捷，老练，还带着点得意的劲儿。固然不像个新妇，但是到底使他觉出一点新的甚么来；她作饭，清算屋子；屋子里那点香味，暖气，都是他所未曾经历过的。不管她如何，他感觉本身是有了家。一个家总有它的敬爱处。他不知如何好了。
“啊，今后出去，言语一声！别这么大咧咧的甩手一走！”
看祥子的神采不对，她又软和了点儿：“好吧，我奉告你。我手里一共有五百来块钱。连肩舆，租房――三份儿，糊棚，作衣裳，买东西，带给你，归了包堆花了小一百，还剩四百来块。我奉告你，你不必焦急。我们给它个得乐且乐。你呢，成年际拉车出臭汗，也该漂标致亮的玩几天；我呢，当了这么些大哥女人，也该痛快几天。比及快把钱花完，我们还是求老头子去。我呢，那天如果不跟他闹翻了，绝走不出来。现在我气都消了，爸爸到底是爸爸。他呢，只要我这么个女儿，你又是他爱好的人，我们服个软，给他赔个‘不是’，大抵也没有过不去的事。这多么现成！他有钱，我们合法朴重的接受过来，一点没有不公道的处所；强似你去给人产业牲口！过两天，你就先去一趟；他或许不见你。一次不见，再去第二次；面子都给他，他也就不能不转意转意了。然后我再去，好歹的给他几句好听的，说不定我们就能都搬归去。我们一搬归去，管保挺起胸脯，谁也不敢斜眼看我们；我们如果老在这儿忍着，就老是一对黑人儿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大师对付了几句，都急于遁藏是非。
汗还没完整落下去，他仓猝的穿上衣服，跑了出来。他怕大师看他的赤身！出了澡堂，被冷风一飕，他觉出身上的轻松。街上也比刚才热烈的多了。响晴的天空，给大家脸上一些光彩。祥子的心还是揪揪着，不知上那里去好。往南，往东，再往南，他奔了天桥去。新年后，九点多钟，铺户的门徒们就已吃完早餐，来到此地。各色的货摊，百般卖艺的场子，都很早的摆好占好。祥子来到，此处已经围上一圈圈儿的人，里边打着锣鼓。他没心去看任何玩意儿，他已经不会笑。
“有甚么可筹议的？”她凑过来，立在炉子中间。
刘家父女只剩了相互瞪着，已无话可讲；祥子是杜口无言。车夫们，不管向着谁吧，仿佛很难插嘴。打牌的人们不能不说话了，寂静得已经很尴尬。不过，大师只能浮面皮的对付几句，劝两边不必太挂火，渐渐的说，事情没有过不去的。他们只能说这些，不能处理甚么，也不想处理甚么。见两方面都不肯让步，那么，清官难断家务事，有机遇便溜了吧。
祥子像被一口风噎住，往下连咽了好几口气。刘老头子，和人和厂的车夫，都觉得他是贪财，才勾搭上虎妞；现在，她本身这么说出来了！本身的车，本身的钱，无缘无端的丢掉，现在被压在老婆的几块钱底下；用饭都得顺脊梁骨下去！他恨不能双手掐住她的脖子，掐！掐！掐！一向到她翻了白眼！把统统都掐死，而后本身抹了脖子。他们不是人，得死；他本身不是人，也死；大师不消想活着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