拿冬与夏比拟,祥子总觉得夏季更可骇。他没想到过夏天这么难受。在城里过了不止一夏了,他不记得这么热过。是气候比往年热呢,还是本身的身材虚呢?这么一想,他俄然的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,心中仿佛凉了一下。本身的身材,是的,本身的身材不可了!他害了怕,但是没体例。他没法赶走虎妞,他将要变成二强子,变成那回遇见的阿谁高个子,变成小马儿的祖父。祥子完了!
祥子病了。大杂院里的病人并不止于他一个。
刚上好了雨布,又是一阵风,黑云滚似的已遮黑半边天。地上的热气与冷风掺杂起来,异化着腥臊的干土,似凉又热;南边的半个天响晴白日,北边的半个天乌云如墨,仿佛有甚么大难到临,统统都惶恐失措。车夫急着上雨布,铺户忙着收幌子,小贩们慌手忙脚的清算摊子,行路的抓紧往前奔。又一阵风。风畴昔,街上的幌子,小摊,与行人,仿佛都被风卷了走,全不见了,只剩下柳枝跟着风狂舞。
虎妞催着他出去,怕他在家里碍事,万一小福子拉来个客人呢。“你当在家里就好受哪?屋子里一到晌午连墙都是烫的!”
拉到了,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。祥子没说甚么,他已顾不过命来。
祥子真想硬把车放下,去找个处所避一避。但是,看看身上,已经全往下贱水,他晓得一站住就会颤抖成一团。他咬上了牙,蹚着水不管凹凸深浅的跑起来。刚跑出不远,入夜了一阵,紧跟着一亮,雨又迷住他的眼。
二强子呢,迩来几近不大回家来了。他晓得女儿的停业,没脸进阿谁街门。但是他没法劝止她,他晓得本身没力量养活着后代们。他只好不再返来,作为眼不见心不烦。偶然候他恨女儿,倘使小福子是个男的,管保不消如许出丑;既是个女胎,干吗投到他这里来!偶然候他不幸女儿,女儿是卖身养着两个弟弟!恨吧疼吧,他没体例。赶到他喝了酒,而手里没有了钱,他不恨了,也不成怜了,他返来跟她要钱。在这类时候,他看女儿是个会挣钱的东西,他是作爸爸的,跟她要钱是名正言顺。这时候他也想起面子来:大师不是轻看小福子吗,她的爸爸也没饶了她呀,他逼着她拿钱,并且骂骂咧咧,仿佛是骂给大师听——二强子没有错儿,小福子天生的不要脸。
雨住一会儿,又下一阵儿,比之前小了很多。祥子一气跑回了家。抱着火,烤了一阵,他颤抖得像风雨中的树叶。虎妞给他冲了碗姜糖水,他傻子似的抱着碗一气喝完。喝完,他钻了被窝,甚么也不晓得了,似睡非睡的,耳中唰唰的一片雨声。
最大的丧失是被雨水激病。他们连孩子带大人都一天到晚在街上找买卖,而夏天的暴雨随时能浇在他们的头上。他们都是卖力量挣钱,老是一身热汗,而北方的暴雨是那么急,那么凉,偶然夹着核桃大的冰雹;冰冷的雨点,打在那开张着的汗毛眼上,起码教他们躺在炕上,发一两天烧。孩子病了,没钱买药;一场雨,催高了田中的老玉米与高粱,但是也能浇死很多城里的费事后代。大人们病了,就更了不得;雨后,墨客们吟咏着荷珠与双虹;贫民家,大人病了,便百口挨了饿。一场雨,也很多添几个妓女或小贼,多有些人下到监狱去;大人病了,后代们作贼作娼也比饿着强!雨下给富人,也下给贫民;下给义人,也下给不义的人。实在,雨并不公道,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天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