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不大信赖他的话,想试一试他的鼻子是否真的与众分歧,试一试他是否真的拒色如仇,有一次歇工时偷了他的蓑衣,献给妇女们垫坐,再偿复原处,看他今后有何表示。
在这类时候,本地人也常常提及“办食堂”那一年,这是他们对“大跃进”的俗称和代指——他们老是用胃来回想以往的,使往事情得有逼真的口感和味觉。正像他们用“吃粮”代指从戎,用“吃国度粮”代指进城当干部或当工人,用“上回吃狗肉”代指村里的某次干部集会,用“吃新米”代指初秋时节,用“打粑粑”或“杀年猪”代指年关,用“来了三四桌人”代指某次个人活动时的人数统计。
一种很小的蚊子,特别黑,细看的话黑头上另有一个小白点。这类蚊子咬出来的红斑不算大,却奇痒非常,能够持续三天摆布。马桥人把它叫做“军头蚊”。
江
“搞数学的人。”
他们提及“办食堂”,提及当时吃不饱饭,一个个饿得眸子发绿,还要踏着冰雪去修水库,连妇女也被迫光着上身,nai子吊吊地担土,共同着红旗、锣鼓、标语牌以示不畏酷寒的反动干劲。继三爹(我没有见过的人)一口气没接上,就栽倒在工地上死了。更多的青丁壮则不堪其苦,逃窜江西,一去就是多年。
在另一封信里,他说马桥人之前说读书是“问书”,他爹就是这么说的。学问学问,不问如何有学?比拟之下,现在的“读书”没有甚么意义,倒有过于正视文牍死记呆背的偏向。他建议天下的黉舍里还是规复“问书”的说法为好,更无益于国度的当代化。
他淡淡地笑,把烟丝搓软了,往竹烟管里填着。他说隔行如隔山,你是能够看不懂。你认不认得上头的人?
问书
儿子刚才在那边玩耍。
红娘子
如果在路上碰到毒蛇来袭,山里人另有一个别例,就是大喊“红娘子”三个字。传闻只要如许一喊,蛇就发楞,人们有充足的时候夺路逃窜。至于为甚么要喊这三个字而不是别的字,三个字有何来源?他们语焉不详。
“你快点呵……”
几个后生已经挨近来,拉的拉绳索,伸的伸手,好轻易谨慎翼翼把吊在渡槽下的书记救了上来。
最后,他要了一辆出租车,花了五十块钱,几近花完了身上所剩的钱,才找到我地点的大学。看来他赶上了歹意司机,被当作冤大头宰了一刀。
湘赣之间没有太大的地理隔绝,人丁来往不难。湘人起码也有一次填赣的海潮,则是在本世纪的六十年代初。我初到马桥时,在地上干活,蛮人们除了谈女人,最喜好谈的就是吃。说到“吃”字,老是用最强度的发音,用上古的qia(呷)音,而不消中古的qi(喫),不消近代以来的chi。这个qia作去声,以旷达浩大的开口音节,配上斩决干脆的去调子,最能表示言者的豪情。吃鸡肉鸭肉牛肉羊肉狗肉鱼肉,另有肉——这是对猪肉的简称。吃包子馒头油饼油糕面条米粉糍粑,当然另有饭,就是米饭。我们谈得津津有味,不厌其烦,不厌其详也不厌其旧,常谈常新常谈常乐,一向谈到手舞足蹈,面熟红光,振振有辞,一个个字都在充盈的口水里浸泡得湿漉漉的,才被舌头恶狠狠弹出口外,在阳光下爆炸得余音袅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