葛先生又笑道:“过了本日,有无供词,又有何妨?”
秦桧接过老者递过来的汗巾,一边在额头上悄悄拍着,一边叹道:“葛先生缪赞了。我这幅临摹,最多不过是得其形,而不得其韵啊!真正的大才,还是圣上啊!黄、米、二王(注①),哪一名大师的字,圣上不是尽得其神髓?圣明莫过天子。前人诚不我欺。”
离秦桧不远处,肃手立着一名边幅清癯的老者。老者身上的衣衫,对于如许的雪天来讲,显得非常薄弱。
秦桧又叹道:“葛先生谈笑了。我若只是迷恋繁华繁华,又何必如此劳心劳力?”
秦桧又抿了两口茶,端着茶杯,走到太师旁,坐下身去,对葛先生道:“葛先生请坐!”
葛先生接过秦桧手中的汗巾,将桌上的参茶端起,递与秦桧手中,再度笑道:“相爷过谦了。世上最闲是天子。相爷日理万机,哪能似天子那般,经心浸淫文墨?”
“相爷存候心。本日要去办差的差役,都是两位御史大人亲身甄选的。”葛先生道。
“相爷但是担忧风波亭那一边?”葛先生道。
似这等将一盆一盆的粗盐倒到路上化雪的,全部中原,除了秦府,怕也是找不到第二家了。这些粗盐,看上去固然粗糙,但对于等闲百姓人家来讲,一盆粗盐,能够供他们一家人食用好几年。
秦桧道:“巳时了啊?中午快到了。”
笑罢,秦桧似是自言自语道:“这雪天,打更的都偷懒了。时候应当不早了。”
葛先生道:“是的,相爷。中午快到了。”
葛先生微微一笑,却不答话。
府门内,各处天井当中,下人们如同穿越普通,来交常常,将一盆一盆的粗盐倒在天井里的路上。一些大树下,下人们在用力地摇着树干,试图将树上的积雪摇下来。
秦桧在书房内练字。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。
秦桧将茶杯悄悄地放到桌上,复又笑道:“是我忽视了。老了。爱忘事了。葛先生的工夫,原是站着便能够修炼的。”
秦桧叹道:“十年心血,毕竟没有白搭。”
现在的官家,不好细腰,却好风雅,特别好笔墨。秦桧身为朝中第一重臣,天然要在笔墨一道上苦下工夫。
“岳飞的死讯,临时还不成传出。圣上也该过个舒心年了。”秦桧接着道。
老者走上前,拿起案桌上的汗巾,递向秦桧,笑道:“相爷为何感喟?相爷这幅墨宝,便是二王再世,只怕也难挑出任何瑕疵了。”
葛先生对秦桧悄悄一拱手,说道:“相爷客气了!老朽站风俗了。坐着反而不风俗。”
“薛仁辅、何彦猷、李若朴这三个匹夫,既然不肯替圣上与我分忧,这大理少卿与寺丞的位子,他们也不消再占着了。”秦桧眼中,闪过一丝凶光。
说至此处,秦桧俄然悄悄地皱起了眉头。
说罢,不待葛先生接话,秦桧又似自言自语道:“那位韩相公,怕是已经上路了。”
秦桧摆了摆手,说道:“不劳葛先生吃力了。杨沂中这小我,只是有些呆愣,对圣上倒是一片忠心。大事既已定,杨沂中留着也无妨。”
葛先生笑道:“相爷立下如此奇功,自此南北天下,繁华繁华,相爷享之不尽。”
楚王好细腰,宫中多饿死。
府门外,高高的朱漆大门下,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批示着几个下人将旧年的灯笼取下来。一旁,别的几名下人别离抬着两个大得吓死人的、崭新的大红灯笼,侯在一旁,一边缩着脖子,一边跺着脚避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