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冯少见地皱起了眉头,手臂如摈除蚊蝇般地在空中嫌恶地挥动了几下,“别想这些有的没的,莫非老冯能见你一个小小的孤女流落街头不成?”
老冯心头一跳,只觉手中的荷包便如烫手山芋般,晓得对方有备而来,并且脱手豪阔,定是非富即贵,不过好歹他也运营酒坊多年,自有一套应对,当下便躬着身子赔了一个笑容,“本来是楚六郎,却不知找我那女儿有何事?”
黄脸男人看着面前干瘪小老头儿的畏缩模样,手中轻描淡写地将一个荷包塞进老冯的手内心,若无其事地问道:“某乃楚六,这位阿翁,可否让你那女儿出来一见?”
当时的老冯还未满头华发,皱纹横生,自顾自打理着那间小小的酒坊,日子说不上欢愉,却也并不艰苦,只是看着街边人皆是低头沮丧的模样,老冯也不高兴得很,因而他早早关了酒坊,没精打采地回到家中,却见家门口前,一个小小的女孩浑身淋得湿透,在他家屋檐下瑟缩着躲雨。
那是保定四年……
他游移问道:“你……你的阿父和阿娘呢?走丢了么?”
因而老冯家的饭桌上多了一付碗筷,多了一床被褥,多了一个名叫冯小怜的小女孩。
楚六见他眨眼间便一副奸商嘴脸,眼中不由暴露一丝鄙夷,“无甚大事,不过是听闻你家那女儿歌喉动听,想请去府上唱上几曲罢了。”
那魁巨大汉进了门,见屋内无人,便要进阁房去搜,老冯俄然一咬牙,竟是涓滴不见常日里佝偻着身子的诚恳模样,发狠一把抱住大汉的脚踝,朝着阁房极力喊道:“小怜!快走!快……”
……
冯小怜,天然是老冯的冯。
“尽量查。”老者皱起了眉,晓得要从茫茫人海中查出六年前一个小孤女的来源的确并不轻易,不过就算那少女再如何倾国倾城,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罢了,胸中尽是天下格式的他并未将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,只是不耐地朝身后挥了挥手,“让阿六去办。”
凌晨的天气浑浊不明,昨夜的霜露顺着屋檐滴了下来,闾里间沉寂无声,就在此时,一阵高耸的打门声响了起来。
“是是,不提这些。”老冯恍然觉悟过来,拍了拍本身的脑门,然后为她盛了一大碗满满的羊汤,搓动手道:“来,快些吃,莫要凉了。”
仿佛也是一个酷寒的季候,邙山之战才方才结束,朝廷十万雄师无功而返,冷落的街上,闾里已有亡故兵士的白幡高挂,行人俱是不得欢颜。可天偏又下起了雨,雨势虽小,却如附骨之蛆般黏在身上,沁得人百骸皆凉。
楚六一愣,随即哈哈大笑,回身而去。
漫冗长夜悄悄畴昔,长安城的霜积了一宿。
老冯摸着颔下稀少的髯毛,呵呵地笑了起来,看着少女嘴角敬爱的小酒窝,又是几杯酒下了肚,目光便在恍忽间游离了起来,落在窗台上结着的霜气之上,霜气在室内暖融融的羊汤香味中蒸腾着,化作轻烟般的回想钻出了窗外,他浑浊的眼中仿佛看到了甚么极悠远的事物。
灯光下,少女甜甜笑道:“小怜也不知本身是谁生的,不过,归恰是冯伯最有福分。”说着,也满满地盛了一碗羊汤递到他面前。